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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闽南缘(中国故事系列)

作者: 杨林沙宕    人气:     日期: 2004/11/18


  柳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如何会与闽南如此有缘。         

         1982年,在南京办完大学入学报到手续的第一天,沿着校园曲曲弯弯的林荫道,去小卖部买日用品,走着走着迷了路,在校园里绕起了圈子。路遇许多人都擦肩而过,惟独与吴打了招呼问路。吴看起来也是新生模样,他刚从小卖部买东西回来,于是给柳指点了迷津。

半小时后,回到宿舍,才发现这位给自己指路的同学,原来是自己的同班同宿舍的上下铺同学。

吴是闽南安溪人。

他们之间其实并没有说许多的话。全宿舍七个人,他俩的交流应该算是少的。可是相互间却有着某种默契。不知道是谁先主动,下课时如果谁没来得及回来,其中一个就会帮对方到食堂打来饭菜,而另一个人也知道自己不用担心回去晚了没有饭吃。有一年暑假结束吴返校,已是午夜。几天的辗转劳顿,弄得他疲惫不堪,回到宿舍倒床便睡。柳从梦中醒来,听见有酝酝嗡嗡的蚊虫声,于是蹑手蹑脚下床在吴的床前点燃了一盘蚊香。夜过三更,柳被呛醒,睁开眼发现,宿舍里浓烟滚滚,火源是下铺吴的被子。原来吴熟睡后被子滑下床,被蚊香烧着了,燃烧的被子泛着一圈殷红的火苗,活像一头狮子贪婪张开的血盆大口。柳吓得三魂丢了两魂,纵身从上铺跳下,抱起吴的被子冲开宿舍的门,就往走廊上扔,这才避免了一场灾劫。吴从睡梦中惊醒,不知身在何处,睡眼惺忪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事后柳要赔被子,吴无论如何不要,说你也是为我好才闯祸的。

吴先一步移民到这个南太平洋岛国。经不住他对这里天堂般的描述,柳放弃了国内的一切,阖家移居这长白云故乡,从此改换了生活的轨迹。

如果没有这个闽南人朋友,柳走的将是完全不同的一条路。

与闽南的缘分还不尽于此。

大学毕业,柳与吴天各一方。柳自愿回到贵州工作,吴则被分配至家乡闽南安溪。没想到分手不到半年的时间,俩人又重逢了。柳所在的设计院承担了闽南漳平县的资源调查专案,刚参加工作的柳随专案组去到了漳平。

不久,柳在工作间隙从漳平赶去临近的安溪,见到了吴。

那次闽南行,半年的时间,柳的双脚登临了漳平的无数山峦,跋涉了漳平的万涓溪河,他的魂魄几乎永久地留在了那里。闽南成了柳不能忘却的地方,他说,不知是前生还是今世,冥冥中他一定与闽南有缘。

柳已经记不起那些村落的名字,想不起自己到底淌过多少溪流。可是有一些情景他却清晰忆得起,只要一闭上眼睛,山坡上那曾经触摸过的每一棵杉树,小河里曾经踩过的每一枚鹅卵石,便会逶迤浮现在跟前

那个村实在是太偏远了,从乡场去那里,要爬一个抬头望去几乎看不见尽头的山坡。不要说省里的人,就连县里、乡里的干部,一年也难得去一回。柳他们是外省去的人,更属稀罕。村民们以当年的“土改干部”来比喻包括柳在内的资源勘探人员。

漳平人口分布并不均匀。资源清查要走遍每一个角落,好多地方其实连当地土生土长的人们也从未到过。根据头天安排的工作,柳要去最北角普查区,那里离村子仅图面距离就有二十公里,偏僻得地形图上连个地名都没有,村里人说,从来没有人去过那里。那天清晨,柳起得很早,天边的北斗星还在闪烁着耀眼的光。吃完早饭,喝了几十杯功夫茶,背着测量仪器、挎上勘探包,柳与带路的民工向导上路了。走不到十公里,就到了山路的尽头。再往前,就是莽莽森林了。向导的神情透露了彷徨:这山路的前方他从未到过,如何能做向导?柳安慰他,我们有地图,会找得到路了。向导说:那就全仰仗你了,我就只是给您作伴、为您壮胆。

一路听着鸟鸣,踩踏在深厚的林间落叶上,对照着地形图,柳一步步地朝着森林的深处走去。早年的勘探队员执行这样的任务是要配枪的,以防遭遇虎狼等猛兽。等到柳这一辈人,人们说,别说猛兽,就是兔子等胆小如鼠的小动物们,都已经被人们灭绝殆尽,不再需要枪了。可是这人迹罕至的地方,谁知道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不会有一头呲牙咧嘴的怪兽从哪棵树旁突然冲出?“别怕,我有砍刀。”身边的民工说,听见这话,柳感觉到有了一点依靠。

他们跨过横卧在溪流上长满苍苔的大树摇晃着越过山涧,攀援着野藤爬上山崖,大半天后,他们走出了森林,走到了高海拔地带的草甸区,那里没有了参天的亚热带丛林,植被演变为灌木丛。做完标准地测量和土壤剖面记载,太阳就已经开始西斜了。区划还没来得及做,柳决定不返回村里,就在山上过夜,以便第二天完成剩下的工作。

他们在一条溪流旁点燃了篝火,用砍刀割来野草铺在溪畔青石上,然后把身体舒适地放置在草叶上,聆听从林子里忽隐忽现传出的野兽的长嚎以及身边草丛里的呢喃虫鸣,仰头数着天上的星汉,度过了一个难忘的夜。

是清晨出来觅食在草丛里奔跑的野兔惊醒了柳。他去溪边一湾清澈的池塘边洗漱,里面有许多游弋的鱼儿。柳用搪瓷杯舀水发出的声响不但没有把鱼儿惊吓开去,反而把这些小生灵们吸引了过来。柳把手放进水里,那些鱼儿围拢来,小心地啜着他的手指。柳心里顿时涌起一种别样的感动:如今的水里,已经难得见到不怕人的鱼儿了。家乡的清水江,曾经是一条母亲河,那里面也曾有数不尽的鱼虾,如今,人们毒的毒、电的电、炸的炸,鱼儿们几尽绝迹,加之上游的造纸厂污染,好端端一条清水江已经变成了浊水河。

鱼儿们只有在这没有人来过的地方才不怕人。柳心里想:这里,要永远也没有人来才好

柳忘不了另一个村里的另一座山----柳几乎永久地留在那里。他和同事李明刚、配合工作的村文书在一个标准地做调查。柳在标准地里测量,文书随着编号,李明刚则负责记录数据。柳测毕第23号样株,接着去测取第24号立木,当他的左脚踩上那棵树根部的草丛时,脚下发出了好象硬纸壳被睬破的声音。还没来得及反应是怎么一回事,脚下迸发出嗡嗡的轰鸣声。接着,犹如战机从航空母舰上起飞,成百上千隻金壳黄蜂从地下飞起,围着柳的身体从头到脚急速盘旋。

他睬着马蜂窝了!

恐惧使柳的意识一片空白……

不知道过了多久,意识才又重新回到柳的脑海。在柳身边气势汹汹盘旋的马蜂群,看见的“侵略者”只不过是一段一动不动的“木头”,构不成威胁,又都飞回窝里去了。柳知道自己逃过了一劫,可是自己的脚还正正地睬在马蜂窝上,如何才能摆脱这群马蜂?稍微定了定神,他慢慢地一毫米一毫米地挪动自己的左脚,当最后将要离开马蜂窝的时候,又听到了一声纸壳响,那是他的脚又挂到了蜂窝。蜂群又一次平地飞起,柳又扮了一次“木头” 如此反复几次,终于离开了蜂窝。一到安全地方,柳一下子虚脱在地上。李明刚、村文书见柳脱离危险,立刻奔到他身边,把他从地上抱起。他们发现,柳的衣服已经湿透了。

文书说,村里隔一、两年就会发生一次马蜂蛰人致死的事儿。一般人只要遭受马蜂三蛰就会致命,当他看到围在柳身上的蜂群时,他感觉到了绝望:离最近的临县华安医院也有四五十里地,他们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把柳送到那里去。可是柳竟然毫发未伤,简直是个奇迹。他说,柳不仅救了自己,也救了他和李明刚。如果当时柳不是一动不动而是惊慌失措跑向他们,那在场的人一个也逃脱不了。

其实柳并不知道应该是静还是跑,是暂时丧失了的意识让他的身体凝固在了那里。

 

闽南以如此特殊的方式让柳记住那方土地,看来柳与闽南的缘分还未了……

 

                                                                                  撰于2004年3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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