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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詞散品(下)

作者: 橋人    人气:     日期: 2012/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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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詩詞中對於色彩的運用,也是個很有意思、值得探討的話題。今天我們約定俗成的很多顏色用法,或許可以從古詩詞中窺見一些印跡。回看那時人們使用顏色的情景、手法或理論,也可以加深我們今天對顏色詞彙的理解。

    詩詞家用文字來繪景,顏色當然是必不可少的。很多表色彩的詞或字,往往與特定的名詞固定搭配在一起。比方王維詩句“漠漠水田飛白鷺,陰陰夏林囀黃鸝”,誠清爽之景也。白鷺、黃鸝,經典搭配。“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簡直是幅水彩畫嘛。

    曹操《短歌行》中雲“月明星稀,烏鵲南飛”,陶淵明說“芳草何茫茫,白楊亦蕭蕭”。烏鵲是翎羽烏黑也,白楊是樹皮斑白也——我們以其通常意義上的外表之色,來對事物進行命名、分類。在西方文化中,天鵝往往也與白色緊密聯繫在一起,後來有人提出黑天鵝的概念,喻指要打破常規思維。

    有些時候,不同的顏色可以代表貴賤。白居易《昭君詞》中說“漢使卻回憑寄語,黃金何日贖峨眉?”這裡的黃金未必是今日特指意義上的黃金,它代表當時極為昂貴的貨幣而已。昭君還以為漢元帝會把她贖回去呢。黃與景色聯繫起來時,就蕭索了,“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

    又如曹植《白馬篇》中“白馬飾金羈,連翩西北馳”。白馬是很稀貴的品種。又是金羈又是白馬的,真是出塵脫世。今日人們仍以“白馬王子”來指代萬裡挑一的夫婿,或者青春女孩的夢中情人。這個詞是不是比“鑽石王老五”來得更簡單而有內涵?

    西方也有許多關於白馬加王子的傳說,源自中世紀瑞典王子的愛情故事後來被改編成《她的白馬王子》(Her Prince Rode A White Horse)。黑馬加王子的典故也是存在的。在亨裡埃塔·馬歇爾(H. E. Marshall)寫的歷史小說《島國故事》(An Island Story: A History of England for Boys and Girls)中,就有個叫黑馬王子(Black Prince)的主角。大概是王子就行了,管他騎的是白馬還是黑馬呢。

中國古詩詞中有個特別的顏色片語合,藍橋。如“若還早遂藍橋約,更不舉,玉盞東西”,“漿向藍橋易乞,藥成碧海難奔”,“望極藍橋,但暮雲千里”,“飛散後、風流人阻,藍橋約、悵恨路隔”。不是真有藍色的橋,它們都是在用歷史典故而已。

    費雯麗主演的電影Waterloo Bridge,直譯應該是“滑鐵盧橋”,但化譯作“魂斷藍橋”,是同時呼應中國的典故呢,真妙譯也。西方文化中的藍色(Blue)也有憂鬱憂傷之意,由黑人中興起的布魯斯音樂(Blues),在港臺常譯作“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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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中國傳統文化中,紅色往往與喜慶聯繫在一起。但也可能與別的意義聯繫在一起。謝榛在《四溟詩話》中對“紅”表達了這樣的看法:“歡”“紅”為韻不雅,子美“老農何有罄交換”,“娟娟花蕊紅”之類。“愁”“青”為韻更佳,若子美“更有澄江銷客愁”,“石壁斷空青”之類。

    紅顯得飄淫、狡狹嗎?經其提醒,似乎真有些過於豔麗,會讓人聯想到“紅燈區”、“燈紅酒綠”、“貌嫽妙以妖蠱兮,紅顏曄其揚華”。多少年來,道德文章、憂思為美,紅色真是不雅了。你看《紅樓夢》,多麼淫邪的暗示。但魯迅還說道者可見道,革命者可見革命呢。謝榛太敏感了。

    鮮豔而亮麗之色,如紅、綠、翠等,多寫春夏季節。如“送春歸,猛風暴雨,一番新綠”,如“楊柳綠成陰,初過寒食節”,如“飄然快拂花梢,翠尾分開紅影”,又如“萬綠西泠,一抹荒煙”,“是處紅衰翠減,苒苒物華休”。

    而蕭索清冷之色,如白、青、黃等,多寫秋冬景。如“水風輕、萍花漸老,月露冷、梧葉飄黃”,“淮浪白如頭似白,沔山青與眼俱青”,“白髮無情侵老境,青燈有味似兒時”。王夫之諷刺“惡詩”時也說,“粵人詠雪,但言白冷而已”。“蒹葭蒼蒼,白露為霜”,白往往與冷連在一起。

    顏色可以增添詩詞的畫面感,但高手描寫似畫之景時,未必非要表顏色的形容詞。比方“山寺鐘樓月,江城鼓角風”,或“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不著一字顏色,已然是好畫。

    古人論詩詞中的顏色運用,如謝榛語:“律詩雖宜顏色,兩聯貴乎一濃一淡。若兩聯弄,前後四句淡,則可;若前後四句濃,中間兩聯淡,則不可。亦有八句皆濃者,唐四傑有之;八句皆淡者,孟浩然韋應物有之。非筆力純粹,必有偏枯之病。”說來說去,只要筆力純粹就行,相由心生,自有佳作。

    近人錢鐘書在分析唐代李賀的詩篇時,也留意了顏色的問題。他發現李賀“好用青白紫紅等顏色字,譬之繡鞶剪綵,尚是描畫皮毛,非命脈所在”。過於誇張的色彩,在庸筆之下,會使詩詞顯得浮誇而不沉實;在妙筆之下,反能使詩詞顯出狂放而奇異的意境。其理亦與繪畫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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