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日本作家在一篇小短文里讲述了这么一个小故事。
一个人在家装修房子,在铺好的木板上钉上了钉子。过了几个月的时间,因为某种原因,他想换新的材料,当他把板子撬下来的时候,发现在架子上的一颗钉子钉着一隻小蜥蜴,那蜥蜴竟然还活着。这隻可怜的小动物不可能挪动自己的身子,它是如何活下来的呢?于是他把木板重新装上去,仔细观察,原来是另外一隻小蜥蜴每到一个时候,就会叼来食物给这个不巧被钉在墙壁上的同类喂食……
这篇短文的题目似乎就叫《爱》。没有华丽的语言,也没有铺张的渲染,可是感动了所有读过它的人们。他们还把这个故事讲给身边的每一个人听。
人间无时不在演绎这样的故事,于是人们的文字、歌声、语言便无时不在悠扬着爱的主题。
爱其实就那么简单。虽简单却会动人心魄的,大概也只有爱了。
那一个早晨,跟往常一样,拎上皮箱,柳跟父母说了声再见,便走出了门,要去上班了。
屋檐还在滴嗒着昨夜的雨滴,停在院子里的汽车也蒙上了厚重的雾气。发动了汽车引擎,为看清旁边的路,柳摇下了车门上的窗,父亲已走出房门,正站在篱笆门边,向他挥着告别的手。柳赫然看见,父亲的脸上竟然现出苦愁的表情,腮边挂着湿润的泪滴。他心里一震既而一酸,赶紧熄了火,下车扶住了老人。把父亲扶进家中,妈妈迎上来,说,几十年了,从来没见你爸爸落过泪,今天这是头一回……
两个月前,当确认父母已经启程出国看望他们时,漪琳莎用中文问柳:“爸爸,爷爷奶奶真的要来了是吗?我心里觉得,觉得……好Funny,应该怎么说,用中文?”
柳问她:“你是想表达什么样的感觉?用英语解释我听听,然后我告诉你中文应该怎么说。”
她想说的是:好象不是真的一样,在千万里之外另一个半球的爷爷奶奶就要来到这里。而她已经三、四年没见到祖父母了。好想好想他们。
柳一家去机场接机。他跟女儿商量好,等爷爷奶奶走出机场,她先不要出现,看老人在第一时间没见到他们日思夜想的孙女是什么反应。
飞机晚点,几乎所有的乘客都已走空,爸爸妈妈才踯躇步出关口。推着一辆小推车,他们的眼睛在四下里逡巡着寻找着。柳和妻子迎了上去,和父母热烈地拥抱在一起,父亲咧开嘴开心地笑了,母亲的眼眶盈满了欢欣的泪水。没有见到孙女的出现,老人不停地向四周眺望。妈妈问柳:我孙女呢?柳笑而不答,把手背在背后,向远处一直等着我暗号的漪琳莎打了个手势:该出场了!
一个高挑的漂亮女孩走过来了,她戴着深色的太阳镜,手里攥着一束鲜花。她拍了拍柳妈妈的手臂,问道:“请问,您有时间吗?”(这是句直接从英文“Do you have time?”直译过来的,但中文却词不达意。)爸爸瞪圆了眼睛,大概不认识这是谁,不明白这问的是什么。妈妈稍微一愣,很快就明白过来了:这是我宝贝孙女!
全家人都沉浸在久别重逢的欢情里。他们的笑声引得周围的人们也都投来微笑。
事先有在国内的弟弟在电话里的说明,柳发现,在父亲喜悦的神情后面,确实隐隐闪着老人对周围事物反应的迟缓与后钝。
柳上一次见到父亲,是在两年前回国的时候。与亲人们一起坐在烧着火红木炭的火桶上,父亲还能侃侃而给柳讲述家乡的变化。一年前,妈妈在电话里告诉柳说,爸爸最近开始乱用钱了,一个月的退休工资,不到几天时间就花完了,尽买些用不着、吃不了的东西。
在妈妈和柳的心里,不约而同地都意识到,父亲年纪真的大了。
听说柳的父母千里迢迢到来,热情的朋友们纷纷前来看望他们。不论是谁,不管有没有来过;也不计是在吃饭、唱卡拉OK,父亲一直在旁边不停地拍照,朋友们都觉得柳的父亲十分好客,好客得有点让人诧异。
即使出门散步,爸爸也要揣上照相机,见到一丛花簇、看到一棵绿树或是一坪青草,都要按下快门。父亲是教柳学会摄影的启蒙老师,一架YAXIKA照相机伴随他走过了山乡的丛山峻岭、大河小溪,直到前年柳回国时给他换了一台带变焦镜头的LICOH相机。柳很理解父亲的举动:初来乍到这异域他乡,一切都是新奇的。他请妈妈不要不让爸爸拍照,又不是付不起这点冲印费。
当柳把父亲拍的一堆胶卷都冲印出来后,心里不由泛起淡淡的伤情:大多数照片不是焦距不清,就是构图失衡。
然而父亲一刻也不能没有照相机。于是柳买了一台数码相机送给他,父亲可以随意拍照了,不好的照片可以删掉,不用担心浪费。好朋友隆宝和艳艳还把他们家的摄像机借给柳,于是这也成了父亲喜欢的玩具。
每次出门,无论是早锻炼还是上公园,爸爸都要四处寻找其实就在眼前放着的照相机、摄像机,把它们挎在胸前,英雄般地出门。
但是,爸爸过马路不记得应该检视两边有没有车辆,必须有人紧紧地搀扶,不,应该说是抓住他;
吃饭时总会把汤汁泼撒在衣服上,需要有人找来干净的毛巾替他揩拭;
起床时经常扣错衣服的纽扣,需要别人给他重新扣上;
父亲常常半夜起来敲儿子儿媳的门,叫他们起来陪他出去早锻炼。睡意正浓的柳只好强打精神起来告诉他公园还没有开门,应该再睡一会儿;
……
父亲已经不再是那个行走在家乡的蜿蜒山路,攀越一道道山岭的林业局副局长、也不是那个完成了不计其数的规划设计、栽下无数棵树苗的林业工程师,但他却还是而且永远是柳那严格、慈祥的父亲。现在,还是一个迈入耄耋之年的老人。
妻曾经抱怨,女儿房间里通常乱得象个狗窝似的,永远清不利索。柳说,有这么一个女儿,其实是他们的幸运。假如这个家只有夫妻两个,恐怕最大的心愿就是有一个女儿,让自己有机会替她收拾凌乱的房间。如今有了这样的幸福,于是也就没意识到这幸福的弥足珍贵。
得到爱,是幸福的,其实付出爱更是幸福的。
人生还有一个幸福,那就是还有父母可以去爱、去孝敬。
柳很幸福,他有他那老了于是小了的父亲。
撰于2004年5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