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後街頭走走的話,是經常會碰到一些藝人的。
很多時候是夫妻搭檔。他們要麽站在銀行大樓外,要麽坐在稍微開闊的岔街,在那兒表演。他們經常頭戴牛仔帽或漁夫帽或別的什麽帽子,身穿類似吉普賽式的服飾或者有時是得體的西裝。不管以什麽裝束面對來來往往的過客,有一點大約是一樣的,他們臉上都掛滿滄桑。
有一次。一對夫妻,穿戴整齊,前面擺著牛仔帽,裏面有些零鈔和硬幣。男的吹著蘇格蘭風笛,女的在旁邊坐著。風笛聲中飄著空靈的憂傷。他們是從大西洋那邊來的麽?為什麽來到這個小島上?他們的風笛還能引起多少白人的鄉愁?
曾在北京見過同樣形式的藝人,他們坐在地下過道裏,拉著如泣如訴的馬頭琴。那是歷史的深沈和憂鬱,讓人想起草原上金戈鐵馬的往昔。草原就在北邊,歷史不在北邊;草原仍可以接近,歷史再無法接近。也許他們根本就不想這些,他們只是在謀生活而已。
另一次。在市民中心大樓的街角,有個亞裔女孩抱著個大吉他在邊彈邊唱。聲音由拉箱式音響擴散放大,很有震撼力。我由Wellesley街往皇後大街走去,傍晚夕陽幾乎落盡,暮靄四沈。她便在那兒演奏著。十字路口的燈變紅又邊綠,行人匆匆地趕路。
還有一次,在國家銀行的外面,有一對夫妻席地而坐。男人吹著神似藏族喇嘛吹的那種長筒嗩吶,發出低沈而具有穿透力的“嗡嗡嗚嗚”聲。女人用手拍打一個類似鍋的鋼器物,節奏鮮明而奇特。
如果旁邊有個博學的人,我的無知肯定會被取笑。她會糾正道,這不是什麽鍋狀物,它叫Hang Drum,才出現十來年,是瑞士某家樂器工作室創制的新樂器。那也不是什麽長筒嗩吶,那叫Didgeridoo,一種澳大利亞土著居民使用的管樂器,為一長木管,常用空樹枝製成。
就兩三分鐘功夫,演奏者周圍已經吸引了十來個行人。他們背著挎包,舉著相機或手機拍照。那些正經上班的人似乎並不稀奇。銀行櫃臺的員工本可以透過玻璃墻看到演奏,他們卻連頭都不擡。
事實上這種街頭演奏見得多了,我也不常為這類演奏而停下腳步。尤其那些樂器也常見、演奏也乏善可陳的時候,我可能腳步都不會慢下來。
不過我經常是心生佩服的。
他們要面對那麽多的過客演奏。他們想必見過太多形形色色的人,而對觀眾的任何反映或許都習以為常了吧。有人往前面帽子裏扔硬幣的時候,他們要麽投以微笑,要麽揮一下手。同時並不間斷自己的演奏。
他們是為了純粹的藝術嗎?還是為了生計呢?他們跟誰學的啊?打算教給別的人嗎?這些背後的故事一定是很好的故事。你有多少故事,他們大概也會有多少故事。無論怎麽說,他們一定有充分的道理做著現在的事情。
中世紀的歐洲,人們屢屢可以看到遊吟歌手。宋代的勾欄瓦肆,經常有百戲雜耍。傳統社會裏,隔三差五的有行乞者挨家挨戶拜訪,裏面不乏有淪落為庶人的藝術高手,攜帶著樂器演奏。
這些形式對藝術的傳承、豐富和發展起過相當重要的作用。特別是歷經戰火亂世,沒有規範的機構去做藝術保護工作,這群人無意間做了這份工作。阿炳的《二泉映月》,讓多少人感動。
在學院派藝術大行其道的今日,街頭音樂說不定能夠帶來許多新鮮空氣。它使得藝術真正地走進了生活。一些演奏爵士、朋克音樂的樂隊也走向街頭尋找靈感。
我們當然仍可以穿戴整齊跑到富麗堂皇的歌廳去接受薰陶。我們也可以去逛逛皇後街,坐在長椅上或者靠著雕像,聽點嗚嗚咽咽的彈唱。也許就聽一會兒,然後繼續逛該逛的地方,做我們該做的事去。
這些藝人都不常來的吧。他們大概都只是皇後街頭上的過客,和很多過客一樣,在皇後街頭出現了一次,然後又到別的地方去了。如果有一天,皇後街頭沒看到這樣的藝人了,我們心中是否會覺得失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