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彻夜的喧嚣,晚睡的柳川小镇没有象往常那样在黎明中醒来,它呢喃着昨夜的呓语,慵懒地蜷缩在雾的被衿里面。虽然是大年初一,但太阳没有给自己假期,依然忠实地跟随着第一声鸡鸣爬上了东山的顶端。浓厚的云层是小镇的屋檐,太阳敲响了小镇歇息的屋门,掀起了小镇的被衿,于是,雾便轻轻地向山顶飘去了。
有小鸟从小镇的树梢上飞过,交谈着昨夜听到的最响亮的鞭炮,讨论着昨夜看到的最好看的烟花。
这时,小镇才渐渐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其实,小镇上最先迎来第一缕曙光的,是小十字街口的那个小雪人。它那用红锡箔纸做的眼睛留记着昨天孩童们堆砌它的时候的欣喜,还有清晨太阳出山时给它的第一声问候。小雪人的鼻子是用一根大红萝卜做的,上面挂着长长的一根冰凌,那是陪着它的夜临走时留给它的礼物,夜还赠给了它一件蓬松的霜雪厚袍,让它的身体丰满了许多。
雪人的左手上拿着一个盖着大红双喜字的年粑,右手握着一根“幸福树”,这是一根竹枝,竹枝上缀满了花生粒一样大小,被染成红、蓝、绿五颜六色的糯米球,象星星、象珍珠。大人给孩子们说,雪人也有家,雪人也有妈妈,它的家和它的妈妈都在天上。有家有妈妈的孩子,也要过年。于是雪人也有了一个年粑,也有了“幸福树”,也过了一个快乐的大年三十。
昨晚,当孩子们跟它说再见,跟着自己的父母回家以后,街头只留下了雪人。虽然很冷也很静,但小雪人却沉浸在孩童们送给它的快乐里。听见人们说它也有家有妈妈,才知道自己并不孤独。原来,那天空就是自己的家,那里住着自己的妈妈……
夜幕慢慢地降临了。由远而近走来了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她看起来很疲惫,脚步是拖着走的。她的手里挽着一个花布包袱,另一只手牵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那男孩身上的衣衫跟女孩一样褴褛。
他们来到了小街口,男孩问:“姐姐,今晚我们在哪里过夜啊?”
女孩看了看四周,她看见了小雪人,也看见了路边的马圈。“就在这,里面有干草。”他们钻进了马圈,里面没有马。女孩把料槽翻过来,在上面铺上稻草,让男孩坐在上面。
“姐,我冷。”女孩伸出双手,把男孩紧紧地抱在胸前。
“姐,我饿。”女孩赶紧打开包袱,取出一个饭团,递给男孩。男孩大口大口地吃着,女孩脸上挂着笑容,可眼角却似乎有泪花,她把脸背过去,用衣袖擦了一下眼睛。一个饭团不够,女孩又给男孩取出一个。
“姐,你也吃。”男孩把啃了一半的饭团递给女孩。
“姐不饿,弟自己吃。”男孩吃完,躺在料槽上,把头枕在女孩的腿上,沉沉地睡着了。
借着朦胧的亮光,女孩在地上拣起掉下的饭粒,然后吃了下去。
雪人不明白,这里难道是这姐弟俩的家?为什么那里没有一扇可以关起来的门,为什么他们没有象别的窗户里传出来的笑声?
天亮了,雪人一夜没有闭合的眼睛投向了马圈。那女孩和男孩似乎还在梦里没有醒来。男孩依旧躺在料槽上,头还是枕在女孩怀里。女孩的腰是弯着的,俯在男孩的上边。她是用身体挡住吹向男孩的寒风。
女孩和男孩的身上凌结了一层白霜,两个身体没有一丝动静。
雪人看到了,它很着急,却无能为力。太阳也看见了,她急切地把光芒投射到两个孩子身上。突然,太阳看见雪人的身体开始融化,赶紧拉起云的纱帘,挡住那并不炽热的光。雪人不见了太阳的光,抬起头来,把目光投向天空,祈求太阳拨开那云层,把光芒投下来,驱去马圈里孩子身上的寒霜。
太阳迟疑着揭去云纱,阳光照进了马圈。太阳还扇动着双臂,期望把所有的热都送到那个角落,让两个孩子的梦里有食物,也有火塘。
雪人感觉到了太阳的热,它身上最外层的雪开始渐渐软化,变成水珠,滴落到地上。太阳哭了,她的泪水化作了焦灼,天空上的云朵化作了七色的彩虹。雪人的左手慢慢地往下垂落,就在脱离身体的那一瞬间,雪人使出最后的一股劲,把手上的年粑抛向马圈。圆圆的年粑在地上奋力地滚动着,碰到马圈台阶,在那里停了下来。雪人笑了,那年粑可以让那姐姐暂时充填她那只装有几颗从地上拣起来的饭粒的辘辘饥肠。
雪人身上的积雪一点点地化成了水滴,流到地上;它向太阳挥舞了最后一个告别,微笑着让自己完全消融。雪人站立的地方,只留下那根五彩的“幸福树”。那雪儿化作水流执拗地流向马圈,流向那姐弟俩栖身的地方……
一个女清洁工发现了女孩和男孩冻僵的身体,她拾起那个年粑,把它放到他俩身边。有更多的人围拢来,他们用木柴为孩子点起了热旺的篝火。他们的眼里都噙着泪花。
太阳也含着泪水。太阳忘不了雪人请求太阳把光和热撒向马圈而不惜融化自己身体的眼神;太阳铭记着雪人把年粑送向马圈划出的抛物线;太阳,记录着雪人挣扎着扑向马圈的每一滴水珠……
太阳把雪人的故事织进每一缕光芒,写满了整个天空,讲述给每一条河流,每一座山峰。
撰于2004年7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