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大有個學生週刊,叫Craccum。每週一可以在校內主要場所免費拿閱。剛來的日子裏,在校園裏走著,覺得學校這麽大,幾乎四萬人,居然沒有自己的網絡公共論壇,太美中不足了。我還想找個瞭解校園文化的便捷視窗呢。後來發現Craccum就是這樣的視窗。
記得有一期,學校管理部門針對電腦室占座嚴重的現象發了一則通告。說任何同學只要看到占而未用的電腦,那麽可以“合法地”將桌子上的東西收集起來扔進垃圾桶去。簽名赫然就是學校管理者的簽名。如果誰楞頭青把它當真,那肯定就糗大了。
Craccum半嚴肅半惡搞的風格由此可見。
以後的每期,我幾乎都會拿來翻翻。它的主封設計很有個性,但不論怎麽變,Craccum這個刊名總是在的。這次的卻沒有刊名。偌大的主封上只有一則簡陋而鮮明的廣告,說“週四去Symonds街口抗議去。”如此反常的設計,顯示了週刊在此事上的立場。我的辦公室就在Symonds街口邊。週四下午一點時,果然聽到外面喧鬧異常。
來紐這麽點時間,年輕人的抗議活動就碰到好多次了。去年就見過兩次。
一次是抗議國會通過行動黨的有關大學學生組織的議案。此前的規定是,大學生入學後自動視為學生組織的成員,政府按名額撥款支持學生組織的活動。這個議案把這種自動加入改為由學生誌願加入,從而意味著財政負擔有可能減輕。據說,政府考慮的是還學生以結社的自由。但學生組織貌似不歡迎這一點。
後一次就是廣泛聲援始發於美國的占領行動。當然如你所見,它也已經無果而終了。
這次學生把交通都塞起來了,在主路上,一端用垃圾桶,一端用大障礙欄,圍出了幾百平米的坪,中間盤膝而坐了百十來學生。穿裙的女生跪在水泥地上。有幾面旌旗。學生幹部拿著擴音喇叭發表慷慨的講演,末了領喊十來遍口號。然後換另一個學生幹部。幾個學生幹部講完了,有學生自告奮勇去講。罵政府,罵完政府罵約翰•基。老合唱大廳的樓頂上也有學生在掛抗議橫幅。
現場秩序大概是三五個校警在維持。六點時來了幾個交警,大約市中心的交通真的已經很糟糕了——下班高峰時間到了,不管不行了。往皇後街走去,輔路上的小車也排起了長龍。這種景象只在北京見過。公交車順著Symonds街往上走,前面是十來個學生並排走在大路中間,拉著“抵制預算(BLOCKADE THE BUDGET)”的橫幅。前面有警車開路,後面是警車押尾,在慢慢地往前挪動。警燈一閃一閃的。員警還是蠻克制的。
在這件事上,學生是孤軍抗議的。此前的港口罷工,碼頭工人也是一支孤軍。抗議售賣國土,也只是些孤立的團體在組織。近來學校減員,家長抗議小班變大班不利於孩子教育,也只是家長們發發牢騷而已。在各類抗議活動中,似乎只有當事人才會比較積極地參與,其他人則是觀望姿態。
在紐見過的學生抗議活動,幾乎都是一日或半日而終的。
辦公室的洋人同學說“去不去看看熱鬧呢?”另一個同學則在擔心自己一會兒開車回家路上是不是會很擁堵。系裏下午的例行學術研討會,會議室一邊的窗戶對著學生的抗議現場。大家會前擠在窗前看熱鬧,然後才落座開始研討會,討論滑稽劇與性別的話題。晚上看到NZ Herald上有篇短短的、中立的報道,電視新聞沒怎麽提及此事。Stuff網上的某則新聞被評論到315條時,評論功能關閉了。翌日的廣播中好像也沒有大張旗鼓地說道——順便一提的是,這幾天我倒是聽到了幾回Radio New Zealand National在節目中取笑北京公廁蒼蠅不能超過兩只的規定。
學生的要求有何合理性自然另當別論。這裏有兩個問題引人註意。第一個有關科塞的“沖突功能論”。在這種並非你死我活的對壘中,抗議、靜坐甚至謾罵的形式,越來越成為體系自我泄壓、維持體系動態平衡的有力工具。由此可見,沖突具備正面社會功能的前提,是反抗方未能連成一片而只是各自為戰。自我糾錯的體系然後對抗議作出些反應,沖突便化弊為利或者至少化為烏有了。此類沖突一般最後都會流於狂歡化,成為一場社會嘉年華。
第二個問題便是福利制度。許多發達國家統治的經濟基礎大約便是充分完善、日益強大的福利體系。福利制度已經擡升了人們的心理預期。持續運行的福利供給,使很多人覺得很多事情都是理所當然的。這種情況下,事情一旦向不太利於自己的方向變化,受影響者便會有反彈。紐西蘭政府的當前問題主要在於經濟困頓,開源節流的政策(主要是財政政策)影響窮人甚多,影響富人甚微。各種生起的抗議活動便是其癥狀。
經濟利益是一切反抗與統治的根源。只要在經濟層面理清楚了,統治便大抵可以持續下去,否則便會陷於困境。紐國最近的很多抗議行動,歸根到底似乎都牽扯到財富分配是否均勻的經濟問題。
補註:上文寫於2012年5月28日,當時有感於紐國政府對學生的溫和態度。結果數天後的6月1日,在學生的第二次抗議活動中,政府出動了上百名員警並逮捕了四十餘名抗議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