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嘩啦啦地下個不停,風力也漸漸地加強。天氣報告說又有一個颱風即將登陸香港。
下午三點,天文臺已經發出了八號風球預報,各行各業的人士都匆匆的收拾著,準備趕回家避風,因為很快公共交通就會停駛,到那時的士也會漲價一倍以上,而且風力太大了也存在著危險。
阿菊不慌不忙的仍在自己的崗位上工作著,她不是公司中的高級經理,也不是甚麼重要項目的負責人,她只不過是清潔部的一名主管。她不想早點回家,卻是有難言的苦衷:她怕她先生,更怕先生打罵女兒,家,對於她來講並不是一個可以避風的港灣。
阿菊的先生是一名退休警官,和第一任妻子離婚二十多年後,在退休的前夕才經人介紹回內地娶了阿菊。
阿菊是鎮上的一名幼兒老師,能歌善舞,又有著一張永遠長不大的臉龐,她先生第一次見到阿菊,即刻就展開了熱烈的追求。
對於阿菊來講,這位先生年齡實在太大了,而沒有即刻答應,可在小鎮上生活的阿菊,香港,就像是海市蜃樓一樣遙不可及,現在卻有了機會可以去那裡生活,而且可以離開這窮鄉僻壤永無未來的故里,展開完全不同的人生,這誘惑像魔鬼一樣吸引著她的心。她將心中的惴惴不安和同事阿花講,豈料阿花劈頭就是一句:“你要是不要,我可就不客氣了,他可是香港的警官,將來一定會衣食無憂。"本來阿菊還在和自己爭鬥著,這下沒好氣地想:有什麼理由要讓給阿花?!
於是半帶賭氣半帶誘惑,阿菊決定嫁給了比自己年長二十七載的先生。
訂婚宴,結婚宴,都辦的好不熱鬧。
接著先生還宴請阿菊的金蘭姊妹們,餐桌上,先生禮貌周到,風度翩翩,斯文紳士:幫女士開車門,拿外套,設好座位,還幾乎為餐桌上的每一位女士酙茶,本來為她嫁了個老頭而不齒的姊妹,都啞口無言,暗暗嫉妒阿菊好命,從此不但可以改變命運,還嫁了個蠻不錯的老公。
家鄉的月光下,路旁的小水塘邊,阿菊也漸漸對這位香港的警官產生了好感,和家鄉的男士的霸道大男子主義比,這位香港人顯然文雅紳士多了。為了早日辦到香港,在先生的催促下,互相認識了一個多月以後,就辦好了結婚的登記。
接下來就是幾年的分居式的生活,幾年的等待。
在這段時間,聚少離多的日子,總是想著對方的好,所以兩公婆也還相敬如賓。然後,阿菊有了身孕,但警官先生不想生孩子,因為他與前妻的孩子已經大學畢業了。可是阿菊還沒有當過媽媽,不管怎麼樣的吵,怎麼樣的鬧,她就是堅決的要保住胎兒。他們的女兒就是這樣吵吵鬧鬧下,在阿菊臨盆之際趕到香港的醫院中生下的。
終於,阿菊獲得了批准定居香港。初到香港,丈夫還沒有退休,阿菊並沒有像鄰居的警官太太們,整天在麻將桌上度日,她總是把家中整理得井井有條,不管丈夫幾點鐘下班,鍋裡總有著熱湯準備著,女兒也在阿菊的細心照料下快樂地成長著。其實,阿菊也是到了香港,才知道丈夫脾氣不是一般的暴躁,以前因為見面的時間少,人總是會表現自己最好的一面的,好在丈夫對自己還是體貼有加,所以夫妻倆還算恩愛。
阿菊來港半年後,警官先生退休了,他們也從寬敞的員警宿舍,搬進了狹小的公屋。一切安頓好後,丈夫說辛苦了大半生,要出去走走。於是阿菊把女兒託給娘家,兩公婆牽手旅行了好多的風景名勝,好不恩愛,那是阿菊最幸福的日子。
但是,世上的事,總是不會那麼盡遂人願。
那年冬天,丈夫的前妻突然去世了,丈夫黯然對阿菊說愧對他前妻和那邊的孩子,潸然淚下。阿菊感念丈夫的苦楚,所以不但讓丈夫經常到那邊去照顧孩子們,自己也常到那邊任勞任怨默默不停的作著家務,煲湯做飯,洗衣拖地的無所不做。即使是累得全身痠痛,她還是堅持為兩邊的家庭操勞著。
剛開始,丈夫對阿菊的大度和賢良還有些感恩,但很快,丈夫開始覺得阿菊做的一切是理所當然,而丈夫前妻的孩子們也開始把阿菊當傭人一樣的使喚,前妻的女兒還在丈夫面前講了很多阿菊的壞話,日子久了,丈夫開始疏遠阿菊,減少了她的家用錢,到後來,乾脆常常留在那邊徹夜不歸。每每阿菊接女兒下學回到自己的家,做飯、洗衣、收拾屋子,而卻不見了丈夫的身影,無奈的阿菊背著女兒暗暗地飲泣。
阿菊的大度和包涵,沒有贏得丈夫體諒,反而讓自己陷入被動的境地。
這些年像陀螺一樣奔波在兩頭家之間,這時她才幡然醒悟應該考慮一下她自己的將來了。
家中的錢都是比她大二十七歲的丈夫的退休金,結婚這麼些年了,丈夫只是每月給些家用,她並沒有家裡經濟的實權。就目前的情況看來,丈夫前妻的子女,遲早也會想法子將老公的退休金掏光。她想想就感到了心慌,不如趁年輕,出去找找工作,做甚麼都是做,有自己的收入,總比看丈夫的臉色強,就算是為了女兒,也要多少賺些錢有點積蓄,不是一天到晚兩頭家奔波,累了半死卻分文沒有,閒話卻聽了不少。
晚飯後,她對她先生提出了她的想法,先生即刻暴跳如雷:“無理取鬧!你敢出去試試!"。那是兩夫妻頭一次吵得那麼的兇。
阿菊的先生自然有他擔憂的道理:比自己年輕二十幾載的妻子,風韻依舊,如果出去適應了香港的生活,那麼他們家庭的生活也到頭了。
由於娘家沒人在香港,阿菊也沒人幫她說兩句,因此事情就這樣僵在了那裡。
時逢社區的社工盧姑娘上門拜訪俗稱:“老夫少妻"家庭,在盧姑娘的鼓勵下,阿菊開始半日工的新生活。
工作帶給阿菊自信,收入讓她說話也硬氣了,那活潑陽光的性格又顯示了出來,在公司可是非常地有人緣,很快轉為長工,並升任了部門的主管。
自從阿菊出去工作,出落得更加大方動人。相反,退休後的丈夫,無所事事在家裡,開始和阿菊有了巨大的落差。越來越不自信的老公,開始時不時地跟蹤她,常常帶著相機遠遠地拍攝阿菊上班的情況,每每發現她和男同事說話,回家後都會嚴厲地審問一番,一定要阿菊說出個究竟來,否則一家人也別想睡覺。漸漸地丈夫更加變本加厲,開始摔杯子,砸東西,甚至拿女兒出氣,到最後,開始無緣無故地毆打她們母女,原來隱藏的暴戾性格,現在是完全表露出來了。
阿菊很寒心,這些年,為了兩頭家,奔波勞累,對丈夫一心一意,卻換來這樣的結局。
望著窗外八號風球即將來臨的街道,人群稀囉,樹葉飄零,風,好像突然停止了,阿菊知道,這表面上的片刻寧靜,預示更大的風暴在後面。
她在想:“我和我的女兒,何處才是我們的避風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