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看電視,中央四台的一則消息讓我吃了一驚:中國最大的火柴廠——河北省泊頭火柴廠倒閉了。
工廠倒閉的事情多了去了,而我卻獨獨為泊頭火柴廠的倒閉吃驚。這原因是這家火柴廠就在我的家鄉,我就是泊頭人。
火柴廠是泊頭人的驕傲。從1912年建廠的整整一百年裡,火柴廠的火柴作為中國,乃至亞洲最大的火柴廠,所出產的火柴,送至中國北部各省市的千家萬戶。火柴盒上印著“泊頭”兩個大字,並且用兩個大圓圈圈起來,極其耀眼。也因此讓“泊頭”這個名字,隨著火柴響徹中國北方城鄉。凡是用泊頭火柴的人,無不知道泊頭這個地方。
我的家鄉還有一種東西馳名,這就是鴨梨。在新西蘭看到的鴨梨叫中國鴨梨,在中國叫天津鴨梨,可到了天津就叫“泊鎮”鴨梨了。泊鎮,就是“泊頭鎮”的簡稱。
1960年,我告別了家鄉,升學來到天津。同學來自全國各地,見面之後自然要問一問對方來自何地。讓我吃驚的是,我家鄉的知名度雖不能與大城市相比,卻也是相當地有名,這也讓我相當自豪。這知名度高的原因一是因為鴨梨,另外就是因為火柴了。
泊頭火柴廠是在1912年由馮國璋投資四萬大洋建立起來的。馮國璋是河間人,做過民國政府的總統。他把火柴廠建在泊頭,自有他的道理。這裡既與北京、天津相距不遠,也與他的家鄉河間相距不遠。最為有利的條件是泊頭水陸交通都十分方便:泊頭是大運河上的一個大的碼頭,而當年津浦鐵路剛剛鋪軌,在泊頭設了一個大站。這樣,不管是原材料還是成品,運輸的問題就解決了。
泊頭火柴廠的規模開始也不是全國第一。大概是由於泊頭是個小地方,鎮上的人都是半農半工或半農半商,即一家人一邊種地,一邊弄點事做一做掙個小錢。當地民風淳樸,人與人之間本來就是世代的鄰里,甚至沾親帶故。進廠做工的人也都老實本分,不敢耍刁取滑,否則就會傷及家族的聲譽。這樣工廠的管理成本就下降了,效率也提高了。更有些活計分解給家庭去做,比如糊火柴盒。那時泊頭鎮上的人家,家家糊火柴盒。晚飯過後,把碗筷一拾,就在吃飯的小桌上,把材料和一個小模具拿出來,這就幹上了。動作快捷麻利,五、六歲的小女孩,飛快地舞動著小手,幾秒鐘就糊好一個。有成本低廉的競爭優勢,泊頭火柴廠站住了腳,並且越發展越大,漸漸成了全國第一,亞洲第一。
火柴是從國外引進的,因此叫“洋火”,小時候我也一直叫它為“洋火”。開始時,火柴是種“高級商品”。一些富家子弟,在人多的地方,掏出煙荷包,裝上一袋煙,之後掏出火柴盒,抽出一支火柴,在火柴盒側面砂面上這麼一檫,立刻生出一個小火球,也立即引來周圍羡慕的眼神。那種感覺,比當今“表爺”,陝西省安監局長楊達才帶著塊幾萬元的手錶還要牛氣!
即便是生產火柴的我的家鄉,也消費不起。記得小時候家中取火使用一種更為低廉的東西叫“取燈”。這兩個字的發音十分的奇特,不叫“qudeng”,而是叫“qudie er”,後面有一個兒話音。為這篇文章中的這兩個字,是我費了老大的氣力才“考證”出來的。“取燈”,是一根像現今飯館裡一次使用的筷子大小的一根小棍,頭上蘸上一點硫磺,這樣只要往暗火上這麼一蘸,硫磺立刻點燃小棍成為明火。
但是要想先取得暗火,還必須有“打火”的一套東西,由火鐮、火絨和打火石三種東西構成。通常這三種東西都裝在一個小荷包裡。小荷包拳頭大小,皮制的,有一個月牙狀的特製的鐵片也就是火鐮,鑲嵌在上面,做工十分考究。這種東西必許是專門的匠人才能製作的來,現在如果有人還保留著這種東西,一定也是價值不菲的文物了。平時荷包裡就裝著火絨和打火石。火絨是一種植物生長的絨毛,一遇火星,即可點燃。而打火石是一種學名為燧石的小石片,大概太行山區有得是,在我家後面的一條小河裡就很容易找到,顯然是河裡發大水時從太行山沖下來的。打火時取出火石,上面放一些火絨,用火鐮猛打一下火石,便立刻產生出火花點燃火絨,這暗火就生成了。
小的時候,看到大人一人一個長煙袋,另外兩個小包,一個盛煙絲的包,另一個就是專門打火用的荷包了。
這一切恍惚是在昨日,又儼然是一幕一幕的大戲,依次登場,又依次謝幕。從用打火石打火,用取燈引火,到用火柴,到今天的打火機。滄海桑田,先進代替落後,是人類文明發展的基本規律。
家鄉的火柴廠倒閉了,中央電視臺說是中國從此告別了“火柴時代”。這是歷史的進步,歷史發展的必然。但我仍然感到不勝唏噓,很有點傷感!
謹以此文,懷念我故鄉的親人們。
2012年9月8日於奧克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