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與動物不期而遇,尤其是有感於人類妄為與矯情的觸角無所不在之際。十年前初遷至北岸較北的現居時,曾有幾度意外的邂逅。委實說來,那些並不稀罕,但於我而言,即便是有鄰人的貓兒自我家貓門探頭進來,躡手躡足走一遭,都足以令我為之驚艷。爾後,有了淘飛這隻號稱是羅威那但實則神經質有加的混種犬之後,便斷了此類機緣。偶爾張望著那隨風會搖曳的貓門,除了自家的喬治貓外,依然想望還有別張貓臉竄進來。
許是陶飛與喬治屆臨安養高齡,窩居屋內的時間多了,近期院子裡的生態似也蓬勃起來,左鄰養了隻初生之犢的少年貓,對這世界的好奇全寫在它童稚的臉上,一日翻牆進來好奇探索,淘氣地穿梭於後院樹叢,可愛極了。而今年初秋某日午後與一隻老刺蝟的邂逅,更是難以忘懷了。
首先是陶飛的嗅覺,鎖定了它的所在,循著這視線,我的目光頓時也落在它身上,就在支開已摩拳擦掌準備趨前作弄它的阿飛之後,我發現這隻老刺蝟出奇的淡定。它不僅沒有急忙逃離的跡象,也無意瑟縮繾捲成球以刺髮相向,而僅僅是若無其事地與我正面相望。我見狀連忙掩飾起莫名興奮,故作鎮定喃喃回應道:「嘿!刺蝟伯,我不是陌生人吧!你是這園子的常客,對不?你一定經常從籬笆的那頭透過小洞窺得我們的動靜,你是認得我的,對不?…」不置可否地,它則依然保持著那無疑是孰悉的,但也詭譎得無從解讀的眼神。霎時,我迅速起身返回屋內取出相機,近距離按了快門,錄得其身影後,決定不打擾它覓食的雅興,而兀自進屋。
不久,從廚房的窗台,我目送它緩步離去,望著它的背影,一雙細短的腳丫承載著滿是荊棘狀毛髮的身子,看著它緩緩鑽過籬笆下的縫隙,最後消失於我的視野。短短行程,它不曾回望,我卻感到不捨。在人類與人的寵物等優勢物種環伺之下,刺蝟伯你委身於社區邊緣,活得辛苦且卑微。
此番邂逅令我難忘,之後的好些日子,不見有老刺蝟再度來訪,為排遣落寞,遂進而查閱了關於刺蝟的種種,事隔數周後,我找來法國片「刺蝟的優雅」(Le hérisson),試圖翻啟此一食蟲目哺乳動物的心靈扉頁。
該部影片改編自同名的暢銷小說,一棟位於巴黎的豪華公寓大樓,住戶多為上流社會菁英,主角分別是一名出身於富裕家庭的12歲女孩帕珞瑪,該棟公寓的門房,即喪偶多年的54歲婦人蕾妮,以及甫搬來不久的日籍事業家小津先生。該片白描階級的藩籬,就連帕珞瑪家所養的波斯貓對照於門房蕾妮的虎斑貓,便有著高貴與平凡的明顯分野。然而本片更重要的則在敘述跨越階級的友誼與愛及其力量。
透過帕珞瑪敏銳的觀察,她發現蕾妮女士為保有作為門房的工作而隱藏的豐富內涵。小津先生表裡一致的紳士氣質無形中觸動了蕾妮封藏已久的心扉。在對話中小津意識到蕾妮的不凡,他伸出友誼之手。隨後,兩人對於藝文品味的共鳴進而促使小津向她示愛,然而對蕾妮而言,愛是何等滋味,她早已深埋,早已遺忘,亦未曾再期待。也難怪她在攬鏡自問「我究竟是怎麼了?」的同時,封藏的情愫泉湧而出而熱淚盈眶。如此不須激情便能牽動人心的畫面,正足以令人流連而反芻再三。透過小津與帕珞瑪,我們看到了蕾妮有如刺蝟般的優雅內在。
根據資料記載,刺蝟平均壽命四至五年,但作為寵物飼養,有的則得以存活十六年。我不禁想起那隱身於自宅院子外樹叢下的老刺蝟,想著它面對作為人類寵物與否的抉擇時,它應是寧可選擇在困頓中依然能活得優雅而自在的生活方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