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個臉型瘦削、深棕色皮膚的年輕人朝著我喊,你要搭車嗎,兩塊錢。
我說不了,謝謝。仍舊往那台不知道屬於哪個銀行的自動取款機打量。是的,不知道屬於哪家銀行的。只是最左上方有各種商標,很小很密集。
棕臉年輕人走過來——話換了。你有兩塊錢嗎。
沒有。我又再次瞄了一眼那各種顏色各種形狀、像小時候收集的各種瓶蓋子的商標,終於看到了Master,Visa,ASB——沒有看到那該死的綠色圈奔馬。是的,這馬終於死掉了。
棕臉已經湊到跟前了。你認識兩塊錢是什麼樣的嗎。
媽逼,你當別人都像你這樣傻逼啊?!
我說抱歉身上沒有硬幣。
我可以檢查一下嗎。
真的,我說過身上沒有硬幣。周圍很多商店已經在營業。雜貨鋪有人在進出,咖啡館也飄出了白煙。有些店鋪可能早已賣出了它們今天的第一份生意了。
哦,是嗎。
我盯進去他的眼睛說,我沒有任何硬幣。越過他的歪肩膀我看到了另外一位穿著套頭夾克衫、松垮牛仔褲的青年。他一直在往我們這邊看。
哦,那好吧。棕臉收回去了些。
我覺得自己應該離開這個鬼地方。屁股兜裏沒有硬幣,但是有張五元的紙幣。
我回轉身,往另一側走。該死的雨下得更大了。街道上,大小車子擁堵成一列,綠燈一亮,就又空掉了。等轉過一個街口,腿不由地加大了步子。我越跑越快。
2
一個亞洲人從那邊走過來,在自動取款機前面轉悠。我想都沒想便朝他喊,你需要搭車嗎,只要兩塊錢。喊完之後,我意識到自己的邏輯有點奇怪。他可能並沒必要搭車的。
果然,他說不了謝謝。
可惡的謝謝,我最討厭謝謝了。它是多麼看似文明但卻非常虛偽的一個詞,把許多可以直接而又赤裸的表達給遮罩掉了。小個子亞洲人還在打量那個取款機。我就直接走過去,我不能讓同夥看不起我。最重要的,我需要錢。那你有兩塊錢嗎?
他還在辨認上面的英文,似乎是個新來的。沒有,他說。
他長得那麼矮小而又愚蠢。憑直覺我並不相信他的話。沒有我也經常用,沒有,沒有!他媽的,一個全世界都通用的口頭禪。我手向外揮了一下,那麼我能檢查一下嗎?
小個子眼睛裏似乎閃過了一絲驚慌,但又好像沒有。他很快地掃視了一下周圍。真的沒有,他說。聲音裏沒有什麼折扣。
我正準備直接掏他的口袋。突然瞄到了一個正跨過街口的條子。我認識他的,一個從坊栗塘伊調來的毛頭警官。週末他負責這整條商業街的執勤。
媽的,早不來晚不來!我只好退開了點,不自覺地緩了語氣。哦,是嗎,那好吧。
我把套頭衫蓋在了頭上。
3
週末的早晨,非常濃厚的雲集結在窗前的樹梢上。案臺上一排電腦,顯示著各路攝像頭所傳遞出來的影像。我隔三差五地往那邊瞄上幾眼。
肚子裏仍然翻滾著昨夜吃喝的東西,那裏面有教堂路、蒙太拿、牡蠣灣、瑪麗公館,還有各種烤肉。不是為了薪水,我才不會做這份糟糕透頂的工作。可是我真的是為了薪水嗎。每個週末都要守在這個空曠而無聊的辦公室裏。
那些四處氾濫的小混混可以隨意地對著警官挑釁。別管他們,他們說。
多麼荒唐的擺設。
是的,我打定主意要去南邊的。這個是在畢業那年就策劃好久了的。只要能離開這個讓我討厭的地方就好。你總得做點什麼不是,他們說。
總得做點什麼?鏡子裏一點憂鬱的笑,我理了理頭髮。做什麼呢。
他們托了點關係把我安排進了這個系統。最初我想叛逆來著。但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究竟能夠做什麼。單單靠逃離是不夠的。我便姑且接受了這個職位。是的,我想看看再說。
一陣激烈的翻滾,有個嗝幾乎上升到了我的嘴裏。我使勁把它給咽下去,下是下去了。那頭卻沒有使勁的地方。我急急地站起身,往廁所方向跑去。它在走廊的盡頭,此刻顯得那麼遙不可及。
廁所上貼著一份告示:已經損壞,暫停使用。
我推那扇門,沒有動靜。手上加了點勁,還是沒有動靜。我記起了,街口自動取款機旁邊有個移動的廁所。
沒有再細想,我快步往那邊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