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9月14日參加了陳貴武先生的喪禮,應遺屬的囑託,懷著無比沉痛的心情,以亞武生前好友代表的身份,宣讀了悼詞,作為向亡友的告別及致敬。其後我將當日以廣東話唸的悼辭,用口語化的寫作形式發表,希望直接用未經修飾的話語,向讀者們道出一段平淡,但絕不平凡,且彌足珍貴的友誼,諳粵語的讀者們,想必更加感受到那份純樸和親切。在悼辭中我介紹了亞武的生平和他的基督徒人生觀、對生命的熱誠、在逆境時的堅忍、給家人的關愛、與朋友們相處的點滴。但亞武留給我們的卻遠不祇於此。

亞武是在9月9日星期日離世,這一天他原本打算前來鹿特丹參加我們的燒烤聚會,卻因為其中有位朋友因事而臨時取消,同樣的情況亦發生在之前一個的星期日,他渴望與我們見面,但虛弱的身體並沒有給予他多一次機會,他一如既往地信守承諾,在苦等了兩個星期之後,於殘夏最後一個陽光燦爛的禮拜天,端坐在家裏客廳的座椅上安祥而去,我不知道在他生命將到盡頭時想的是甚麼,是遺憾？是無奈？抑或是寬容。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因為亞武虔誠的基督教信仰,他的靈魂得到了最終的歸宿。他罹患重疾,已然藥石無靈,在醫生宣佈放棄治療之後,又再召他回去充當白老鼠,他毅然決定接受那些毫無保證的新療法,在某次聚會時跟我們說:『我不再懼怕,我已經得到了主的應允,我知道將往何處去,這倚靠是實在的,我會好好地過神賜予我的餘下日子,你們誰也不用替我

擔心』。在他這份堅定不移的信念底下,人世間所有的顧慮就顯得不值一提。

在當日的悼念儀式中,亞武的女兒陳佳麗說了一段感人的話,她以平靜的口吻,將父親陪伴她一同成長的經歷娓娓道來,講到亞武因為生性貪吃,進餐時又喜歡滔滔不絕,經常將嘴裏的飯菜噴到桌上,弄得大家在眼泛淚光中莞爾而笑。最後她用投影機播放了十多幀亞武生前用手機拍攝的照片,我們逐一仔細地觀賞,就是看不到任何人物,很多的是廣闊茂密的樹林,襯托著絢麗繽紛的晨曦,也有在原野上遍地瀰漫的朝霧、毫不起眼的野花,居然還有兩隻小蝸牛,佳麗凝視了一會說：『當初很奇怪為何仍有心情給蝸牛以及這等尋常的景物照相,他是否很寂寞或者根本就是無聊？今日終於明白爸爸的內心世界』。父女間的隔膜,在這一刻消弭於無形。

亞武用這些影像代替了千言萬語,向大家表達了對生命的熱愛和珍惜、對人性的深刻體會,他必定是跟那朵紫瓣黃蕊的小野花訴説了哪些悄悄話,令她笑起來格外的嬌豔,而那雙神氣活現的蝸牛情侶,應早已得到了亞武那近乎天真的祝福。當時會塲內的莊嚴肅穆氣氛,在不知不覺間被一片祥和溫馨所取代,但大家內心的感受卻是那麼的激動和震撼,頓覺自己的渺小與庸

俗。

      我至今仍不時想起那些照片,嘗試揣摩其中的含意和啟示,各位親愛的讀者朋友們：請大家捫心自問,對上一次停下匆促的腳步,抬頭仰望朝霞,向造物主說聲「早安」是哪一天？有多少次漫不經意地將爛熳盛開的小野花踐踏於腳下？曾否給予卑微的小蝸牛應有的尊重？我們雖然都擁有跟亞武同樣的一雙眼睛,但對所看事物的感受卻迥然有別,亞武把握上帝所賜的最後日子,將自己跟大自然融合為一體,知道宇宙萬物本來就無分高低貴賤,心懷虔敬和感恩,他領悟生命的真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