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時節,一樹山公園里的幾株銀杏又綠成一片,無數扇形的葉片,綠得發青,帶着些許情竇初開的羞澀。諸樹散開佇立在遠離道路的草地上,望去猶如幾個精神飽滿的男子,不獨長得壯碩,兼有翩翩風度。
除卻晨運客,行經樹間曲徑的游人并不多,而我是常來樹下的。記得有一年深秋到此,金黃的银杏葉厚厚鋪了一地,臥在那里半天還捨不得起來,仰望黑色枝椏後面清澄蔚藍的天幕,見一片又一片黃葉随風飄轉,良久還未着地,教人這才明白甚麼叫淒美。
不過晚秋的銀杏美在色彩斑爛,而春天的銀杏却美在生命力熾盛,有時我就那樣靜靜地觀賞綠蔭匝地的它,从草木榮枯想到人世炎涼。與此同時,在銀杏樹下約三五友好茶聚的念頭,隨之萌生。起初的考慮首先是分享,此地景致極美,幾株銀杏如亭似盖,姿態優雅,能在樹下,在春天的綠茵上支起一張檯子,鋪檯布擺茶具餅盤,喝真正的英倫下午茶,這是何等難得的雅趣,不與人分享是說不過去的。
數年前曾發過一次邀請,惜因事中綴,但回應的人不少。其中一位年邁的長者率先報名,却因我一拖再拖,直至他辭世仍未能如願参加銀杏樹下的茶聚。迄今令我深感愧疚,但這種遺憾已經是無法彌補的了。
在奧克蘭喝過幾次下午茶,除了在西蒙街一間酒店喝過最傳統的下午茶,最大型的是阿尔伯特古宅的那次,來了近三十人,但茶具欠考究,點心做得也馬虎,高興倒是很高興,只是太嘈雜。
英國人毋論在家中或郊游,正式的下午茶都會由主人發一張小小的請柬,昔日英國太太們大多擅女紅兼丹青,有時就用水彩手繪請柬,更細心一點的還列明茶聚談話的內容,似乎有些吹毛吹疵,但為避免刺激性話題帶來不愉快,首先挑選一些彼此都能接受而又輕鬆的話題,的確是有必要的。銀杏樹下是不宜談論「斯巴達」之類撓心話題的,雪萊、济慈的詩倒是應該朗誦幾首,不妨還可以唸两句北島的近作﹕「天外有天,
人外有人。
……
紙上長城
也是詩意的蒼籠。」
既是喝茶,茶具非常重要,英國人對茶具的講究甚於對茶點的要求,顯得有點重形式而輕內容。英國瓷器藝術的高雅,體現在完美無瑕的造型與精緻复雜的圖案上,據說工廠里的瓷工們要聽著古典音樂,以賦予每一件瓷器生命的熱忱進行製作。數年前在西部小鎮骨董店里「淘」得一套皇家阿尓伯特「金玫瑰」茶具,就是為銀杏樹下茶備准备的。一壺六杯,樹下也只能坐六人,再多一两個就「七咀八舌」了。
茶點有小三文治、司空和水果塔便足矣,胃納大者,可加牛角飽。
該准備的都准備了,先前還差一把吉它或提琴,現在也有了,操琴還曾擔任過樂團的首席。
在紐西蘭就是為了享受人生!
春光明媚,銀杏樹下,有美食與知已,詩歌与音樂,佳景與良辰,夫復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