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文藝復興時期眾多藝術家們的努力探索,油畫這顆西方藝術幼苗開始茁壯成長。到了十六、十七世紀,西方科學技術的日臻完善,武裝了油畫繪畫的表現手法,光色的規律、透視的秘密、構圖的平衡、整體的掌控、人體的構造等繪畫理論都達到了空前的水準,油畫成熟了。
在義大利一個普通的教堂內,照例牆上,天花板佈滿了聖經油畫,雖古老卻也沒有什麼令人打起精神的地方,忽然角落裡一幅畫吸引了我們。畫裡的故事仍舊是聖經的情節,但他的繪畫表現卻是技高一籌,我們駐足細觀,不禁扼腕長歎!這簡直是大師水準!難道歷史又埋沒一位天才?嗟乎之餘,好奇的我們對照了此畫和其他畫的說明,才發現原來這幅聖經畫與教堂內所保存的其它畫有著時間的差別。那些古畫創作於文藝復興時期,而這幅畫卻創作於十七、八世紀,晚了幾百年,自然它要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我之所以舉這個例子,無非想說明,文藝復興時期固然有劃時代的珍品,但總體上說它還是處於油畫繪畫的幼稚時期,當然比不上以後繼承者們的水準。長江後浪推前浪,這是歷史發展的常規。
在荷蘭的海牙市,一座小小古色古香的城堡建築內,存放了上百件文藝復興時期以後的油畫作品,不算是世界名著,卻也出手不凡,尤其偏房中那些微型小畫甚為驚羨。方寸的世界裡居然能演繹出民俗活劇來。廚房中的瓶壇瓦罐,婦人衣冠容貌,從窗外灑進的陽光,無不惟妙惟肖,好似定格的電影。
而十六、十七世紀的繪畫翹楚,我個人認為首推荷蘭畫家倫勃朗。在我參觀的各國一流博物館內幾乎都收藏他的畫作。站在倫勃朗的畫前,你可以感受到油畫的脫胎換骨。細膩毫無筆痕的古典畫法亦被他的大筆觸所取代。強烈光束的繪畫效果加深了畫面的空間感。畫裡的芸芸眾生臉上的那副活生生雙眼似乎會說話,真人樣的盯著你,直穿你的心扉。
在梵蒂岡博物館,長長的走廊兩邊佛龕似的排列著數不清的小間,展列著義大利以外的藝術家的畫作。太多了,一天內根本看不完,我只好快步行走,頭像撥郎鼓一樣左右流覽。忽然幾幅肖像畫吸引了我的視線,該是倫勃朗的畫吧?趨近細看,果然是他的作品,大筆觸,光束感,雙眼直盯著你。我品味著,欣賞著他那粗狂的筆調。房間的燈光較弱,細部不宜看清,我自然探頭貼近畫面,這個動作驚動了頭上的感應燈,它柔和地亮了起來。大師畫面的細部立刻一覽無遺。那一霎我驚呆了,放蕩不羈的筆觸魔幻似地細膩起來,臉部皺紋些微的變化,濃密的鬍鬚,甚至一絲不聽話的細須翹起來都栩栩如生。直視你的眼睛也就是用粗筆“撩”了幾下,瞳孔、眼球的高光好像都賦予了生命。要知道,倫勃朗不是用針尖大小的細筆描出來的,而是揮動寸把寬的大筆“撩”出來的。那筆上的每根毛似乎成了仙,按著大師的意圖乖乖地各司其職,勾畫出歎為觀止的細節。在倫勃朗的手裡,筆已不是有形的筆,它就是大師意念的延伸,自由輕鬆地在藝術世界裡駕馭。這才是藝術的神奇境界,他把西方油畫的完美推到了更新的極致。
那麼倫勃朗之後還有新的高峰嗎?法國巴黎“奧賽美術館”給了明確的答案,至少我這樣認為。“奧賽美術館”鎮館之寶在於那些十八、十九世紀印象派大師們的傑作,其中最令我驚愕不已的居然是我一直不以為然的雷諾瓦。他的代表作在人們印象裡多數停留於一群群士男淑女在樹蔭下飲酒作樂,一派淫靡懶散的遺風。肖像畫大都以女士為主,漂亮、白皙、迷人。那天在“奧賽美術館”我無意中發現一幅男子的肖像畫尤為出眾,漂亮的鬍鬚,半側臉高傲地斜視著你。掃了一眼作者注明,竟然是雷諾瓦。我便駐足細品。他是怎麼畫的?筆觸沒了,但又不是古典細膩的畫法,好像用一枝禿筆將顏料混多許調色油隨意在畫面上塗抹,薄薄的,沒有通常油畫的厚度感。它不象照片事無巨細包攬無遺,可人物卻出奇地豐滿。扁平的畫面裡處處蘊藏著立體的生命活力,有血有肉。若是倫勃朗的作品我還知道他是怎麼畫,而雷諾瓦,老實說我迷惑了,我根本不知道他在做什麼。看似簡單的平塗卻蘊含著那麼多的東西。我甚至懷疑:這是人畫的嗎?說真的,在倫勃朗的畫前,我還有躍躍欲試的狂妄——畫吧,沒準兒哪天我也能成為倫勃朗第二。但面對雷諾瓦,我絕望了,歇著去吧,別畫了,你永遠夠不著他。而且別以為就這幅畫絕了你的幻想,再看看他的那些美麗仕女畫,同樣讓你不知所云。我站在雷氏的美女面前滯呆了許久,直到服務員微笑地告示,閉館了,下次再來吧。我還是不知所云。
還記得上面我提到的精美畫冊欺騙了我一輩子嗎?此為一例。如果你手邊有雷諾瓦的畫冊,不妨翻開看看。他的美女畫極其平凡,只是漂亮而已,沒有什麼與眾不同的地方。可你在“奧賽美術館”看雷諾瓦,那就有“六宮粉黛無顏色”的感覺了。畫冊可以把粗制的畫作印刷得漂漂亮亮,也可以把絕世珍品糟蹋得面目全非。
我們遊歐洲最後的一整天是在巴黎盧浮宮度過的,也是流連到服務員一字排開將我們“趕”出宮外,留下了一絲地遺憾,晚上搭飛機飛往上海。
歐洲有著和中國一樣古老的文明,也有一樣的積澱。站在幾百年來依然如故的老城內,高大結實,刻花雕紋的石頭建築,夾著窄小弄堂般的街道,路面的鵝卵石整齊排列並閃著滑滑的幽光。古董樣的有軌電車依然兢兢業業,沿著堅實的路軌蜿蜒蛇行。幾個年輕職員文儒智雅,站在路邊手中撥弄著如今最先進的微型資訊電腦商討著。這就是歐洲,一個傳統與現代並存的歐洲,而且你不得不承認就像米開蘭哲羅的“創世紀”一樣,就是她孕育了現代世界的文明。
2013/1/14 於奧克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