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院到后花园,要经过一个十来米长的过道,那步道是用半米见方的石板铺成的,石板间隔约莫是半公尺的距离。石板没有被切割成正方或长方形等规整形状,而是保留着原来的不规则棱角。过道上长有几棵树,石板不能呈直线铺设,在遇到树的地方会拐个弯。石板周围缀着黄褐色的碎石,与青色的石板衬映着,无论是形状或色调,都搭配得十分协调、爽目,使这小小的庭院吐露着一种似乎可以称作自然、质朴的舒适、安逸感,让人禁不住要踩上这石板路去走一走。
我脑海里时常浮现着几年前第一次来到这个庭院、第一次看到这条石板路的时候,女儿单腿蹦着从上面跳过的情景。她从前院跳到后院,回过头来用舞蹈般的动作捏住两只耳朵,再伸出十个手指,对我说:爸爸,一共有二十块石板。
那时我们还没有住进这里,我们是来作客的。庭院的主人是我们一起做生意的朋友,后来去了澳洲,我们就搬进来了。
我自以为是一个喜欢整理花园的人,可是,自从有了忙碌可以用来作为疏懒的合理借口,便不常走进花园,也记不清有多久没有修剪花圃里那几株玫瑰旁逸斜出的枝条了。
一个月儿朗照的夜晚,我离开敲击了整夜的电脑键盘,信步走到前院,伸了一个懒腰,做了一个深呼吸,让那和夜色一样凉悠悠的气息沁入我脾肺。月儿把枫树的枝叶投射到地面,形成婆娑的斑影,随着轻风摇曳着。我忽然想到后院去看看那几株兰花是否也象我一样在这样的月夜里睡不着觉。
我需要经过那条石板步道。打开栅栏门,可是我看不清那蜿蜒的石板。不是月色太朦胧,而是那步道上长满了杂草。草很长很高,遮住了青石板的形影。
我对自己说,这草,是应该找个时间除一除了。
当前院的草坪荒疏成了茂密的草原的时候,我终于下决心要除草了。割完草坪的草,我把割草机推上了连接前后院的步道。机器刚一推上去,就发出了咣当咣当的巨响。那是步道上的碎石被高速旋转的刀具卷起,砸在机壳上发出的声音。我赶紧关上割草机的电门。看来,这步道上的草是不可以用割草机除的。
于是,青石板依然被杂草遮掩着。
前几天接到弟弟从国内打来的电话,告诉说他所在的四川省公安厅的厅长和几个同事要来奥克兰考察访问,要来看我。
我立即想到了步道上那还没有除的齐腰高掩没了青石板的杂草。
不能使用割草机,只能用手拔了,戴上手套,弯着腰,大半天的工夫,终于把草拔干净了。每拔出一丛草,地底下便有许多蚯蚓、甲虫跳跃着。在我看来,那都是快乐的舞蹈。小虫子们似乎也在抱怨它们在杂草丛里被压迫,不爽得太久了。
步道恢复了它原来的面目和味道,现在可以应付贵宾们的参观了。
草拔完了,可是草根是拔不掉的。我知道,不消几天,杂草又会从石缝里钻将出来,重新占领这过道。要想一劳永逸,只有使用除草剂量了。
我买来了最贵大概也应该是最好的除草剂,均匀地喷到碎石缝里。这样,那些草根将会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不会再长出杂草来了。喷着喷着,从我胸腔哼出的曲调突然卡在了喉咙里,我的手也停了下来:在除草剂泡沫溢出的石缝里,挣扎着钻出许多甲虫、蚯蚓。甲虫们如拔草时那样快速地跳动着,蚯蚓则不停地在碎石上翻卷着。不一会儿,小虫子跳得越来越弱、越来越慢,终于,都不动了。它们或脚朝天或腹朝地躺在碎石地上,细小的脚都紧紧地蜷缩在胸前。蚯蚓也停止了翻动,在碎石缝上僵硬地伸直了身体,再也钻不回地下了。
原来,除草剂在抑制杂草生长的同时,也扼杀了这些地底下曾经鲜活的小动物的生命。
我忽然感到一种痛彻心肺的懊悔。我和它们虽然是不同形态的生命,但都同样寄居在这小小的同一个庭院,我是没有权利去剥夺它们的存在的。
于是,那瓶除草剂被我放到了车库里高高的架子上,我想我是再也不会使用它了。
等步道里的杂草再长出来的时候,我用手去拔,就好了。
撰于2004年11月8日
改于2005年1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