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德在《少年維特之煩惱》中曾經這样寫道﹕「哪個少年不是多情,哪個少女不擅怀春?這本是人性中的至潔至純,由此中怎有慘痛飛迸?」之所以記得這幾句,是因為許多年前曾在一位朋友的紀念冊上寫過。那是在上一世紀七十年代,一個沒有情人節的年代。
當
時男女穿著簡樸,單調灰藍,之間的交往也風氣保守。少男少女交朋友鮮有公開,多以密晤幽會為主。因為住房狹小,幾代同堂,很多人在公園或濱江約會,華燈初
上時分,隔數米便见情侶一雙,相擁竊竊私語。可能其時除了看電影,其他娛樂甚少,適齡的男女就在談情說愛的纏綿中消度時光,暫且逃避与忘却灰暗的現實。
記得我接過一位女孩示好的信,當時這種主
動是十分前衛。由於她在信中只提到自己是在球場上見到我,而我的男女球友有數十之眾,所以我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出寫此信者何許人也。在按信中約定時間地點赴
會時,我竟然心怯,拉了一位男伴作陪赴約。那天晚上見到她,在廣州的馬路上三人行竟至夜深,一直到分手我仍然想不起,究竟在哪一個球場遇到過這位文靜的姑
娘。
第二次又是她再約我,給了住家地址,我就自己去找她了。偌大一间屋,劫後尚存的有年頭的東西仍不少,只是不見她的家人,既然她不提,我也不好問。那時的所謂「文藝」青年之間,以交換書籍、畫冊、唱片為往返媒介,雖有討論,也只及皮毛,要聽深一些的,就要去訪某某甚麼「家」,他們年紀大,剛遭的罪也厲害,如驚弓之鳥,又不敢亂說,所以我們也只能自己摸索。
她家有點未被抄盡的藏書,一交談便知她看的書比我更多。她看她的书, 我画我的画, 屋里只有她父亲留下的各式钟表走动的「滴嗒」声。面对着这位有着天鹅一般美妙的脖子的少女, 我连眼皮都不敢抬, 端坐得象英国寄宿学校的小男生。她有時也偷偷溜到我身后, 俯下身来看我作画, 她肌肤的芳香幽幽传来, 令人心荡神移。她呼吸的热气, 如烈火燃烧着我年轻的心灵……
可是我就象罗丹的雕塑「沉思者」, 保持近乎凝固的坐姿。许多个夏日炎热的下午, 我们就是在这种灵与肉的掙扎中度过, 每次都是我带着一颗惴惴不安却又依依难舍的心, 汗流浹背地离开她。
而她呢, 却几乎紧接着就寄来热情奔放的情书, 那潦草倾斜的字体, 密密麻麻写满五六页纸, 娓娓诉说着一个少女对命运的迷惘、对情感的渴望, 还有对生活与未来的憧憬! 读罢她的信, 思潮澎湃的我也即时回信, 下次去她家, 就放在她的书架上, 又重复她读书、我作画的沉默场景, 很少谈话, 更多的还是心灵上无声的交流, 以及籍助笔墨的传情。
交往數月,彼此連指尖都沒踫過。在信上甚麼都表達了,現實中却甚麼也沒有發生。
那個年代沒有所謂的情人節,男女都比較拘謹,甚至顯得有點傻,但人的內心更純淨、坦然,情也真摯意也深切,對異性愛慕之中有著一種尊重,视對方為神聖而不敢褻瀆玷污。不象現在的年輕人,初次見面已經在想象中把對方羅衫脫盡,剝個精光。
還真有點懷念那個年代,盡管那時沒有情人節,沒有九百九十九朵玫瑰的奢華,沒有燭光晚餐的浪漫,却有一份源自心底深處的愛慕与尊重,這便是献給情人最珍貴的禮物了!
曾經存在於自己与她之間那種情感,真是值得回味一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