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克蘭一個欲雨還晴之夜,在一次晚宴上見到了紀政,身材顯得比一般中國女性要高大,齊耳短髮簇擁着始終帶笑的臉,膚色顯出一種得自戶外運動健康的黝黑。見到她使我想起青年時代在球隊里見過的那些女運動員。
我恰好坐在紀政的背後,她頂着一大堆獎項、名銜与國際荣譽,前任立委現任國策顧問,却沒有那種名人常見的冷傲,席间不斷有熱情的台灣鄉親趨前寒喧,要求合影,只見她畢恭畢敬地起立回禮,并肩依偎照相。雖次數頻繁,令她顧不上用餐,紀政却不厭其煩,始終和顏悅色,似待長輩,如見鄰里。這才明白緣何眾人皆稱她為「紀姐」。
第一次聽到紀政這個名字,是一九六八年十月底,其時我人還在大陸,而且處境不佳。因為強烈的好奇心与求知慾,一直以危險的方式偷聽「敵台」廣播。受到強力干擾的電波訊號很微弱,但夜闌人靜時分,還是收到了一位名叫紀政的台灣女子運動員,在墨西哥奧運八十公尺低欄比賽中獲得銅牌的消息。那一夜我除了興奮,也在暗中思忖,這個為中國女性拼得第一面奧運獎牌的台灣姑娘,究竟是一個怎麼樣的人?
其後在命運狂潮中翻滾浮沉,身不由己掙扎求存,自顧不暇,關於紀政的動向就少有跟進,但對她六九、七零两年每賽必勝,九破四平世界紀錄的輝煌,间有所聞。直至獲悉紀政因傷告別跑道,我猜忖她自此亦會歸於平淡,相夫教子,終老台灣,畢竟她昔日一度的燦爛輝煌,已足夠照亮餘生矣。
紀政離開了田徑場的跑道,但在人生的跑道上繼續前行,像那些有成就的作家、美術家、音樂家一樣,她彰顯出一個運動家的特質,除卻在競技中出色搏擊,還致力推動體育運動的發展,紀政在台灣體育走向世界曲折歷程中起的作用,是不可磨滅的。十年來,她身體力行推出「健走」這一作品,不僅運用自己的影響力,在台灣推廣,還率隊参加國際健走協會,走向世界。
運動家的精神就是「運動不息」,假若說紀政當年衝金奪铜,是以疾速衝刺激礪人們在生活里永不言敗勇往直前,那末她近年倡導的健走,就是引領更多的人持之以恆每日萬步,走向健康,走向希望。
從某種意義上說,這隻亞洲羚羊非旦沒有停下來,反而跑得更快。因為她從為國為民争取荣耀,昇華到推廣運動,造福人群。這一飛躍,何其完美!
紀政走遍台灣不難,走遍世界也不難,因為無論她走到哪里都备受擁戴,酒宴迎送,粉絲萬千。難得的是她走到哪里,帶去的都不是紀政旋風,而是「健走」這一種不受天氣影響老少皆宜的運動方式,她來來就走了,却處處都留給那里的人們一道追求健康的魔方秘訣。這一種从台灣帶來的「禮物」,可讓世界上很多很多的人一生也受用不盡。
養生之道,人皆好之,益壽延年,福及子孫。紀政的「健走」之所以值得稱道,除却令她個人强體健身,袪病去疾,成功減肥,她不遺餘力地推廣健走,還體察了一人健康不如人人健康的「懿行」、「德行」。
冷眼看看那些有了一點名氣的人,悶著腦袋悉心鑽營謀名取利,本事不夠吹牛搭夠,把三分說成十足,一上來先背書似地顯擺大串頭銜職稱,極盡表演之能事到头來只為了他自己。論名氣他們之中無一人可及紀政,但紀政只字不提當年勇今日威,只言与大家分享和感恩,這才是我敬重她的地方。
一向很少要求与人合影,见她甫始坐下复又頻頻起身,連湯都未呷上一口,又於心不忍前去叨擾。終於窺準機會得了一幀与紀政的合影,非放大高挂廳堂炫耀示人也,只為了在自己餘生時時看看這幀合影,切切記住做人甚麼叫謙卑与感恩,學會在健走中培育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