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蝦根」跟其他東莞男人一樣,身材不高但很壯實,又黑又紅的膚色,洩露了他的炸魚薯條店後院里,緣何泊着一條龐大的不鏽鋼快艇,看來「龍蝦根」花費在船上的時間要比花在店里的多。愛海的他,不僅起了一個与海有關的「龍蝦」渾名,連買下的店,也是雷格蘭(Raglan)鎮最靠近海的那一間,從後院把船拖下海,只有不到三十米的距離。那里不僅有個小碼頭,還有幾株巨大得高聳入雲的諾克福松,墨綠的針葉層層交錯,形成一片幾乎不透光線的濃密林蔭,掩蔽着詹姆斯牧師与妻子瑪麗的紀念碑。牧師夫婦作為衛斯理教會的傳教士,於一八三五年進入雷格蘭,成為最早抵達的歐洲白人,其時還受到居住於此超過八百年的毛利人的歡迎。
十五年後一位毛利酋長慷慨地大量出售部落土地,吸引大批歐洲移民到來,他們以採伐亞麻与考里木為生。優質的紐西蘭亞麻可編织堅韌耐用的缆繩,筆直的考里木更適宜制造海船的桅桿,這兩種產品一直在歐洲顯得很搶手,另外一些移民則从事農場工作。
「龍蝦根」比第一個定居雷格蘭的歐洲人,足足晚了一百四十年才定居於此,但他仍然感到洋洋自得,因為這個出生在中國南方的男子,是迄今為止第一個也是惟一定居本镇的華人。
在炸魚薯條店自己設計建造的石山魚池中國花園里,同我談起三十年前初次隻身來到镇上謀生的往事,「龍蝦根」百感交集,一句「揾食很艱難」,又加一句「立足不容易」。两句話僅十個字,道出在一般移民遭遇謀生困難之外更深更多的精神痛楚,作為一個華人,要在雷格蘭小镇的土著与歐裔移民夾縫中站住脚,并且取得他們的信任与認可,的確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
沒有親友鄉里可以傾訴、相助,小鎮平淡無奇的單調,因此而顯得格外孤獨淒清。但「龍蝦根」画得一手好画,又性情恬淡,喜歡弄潮,幾十年下來,雷格蘭海濱的房子前面是店鋪,後面的庭院才是他情思所寄所在。
两扇繪有墨關公的木門,是首先吸引我的目光,導致我走進店鋪与「龍蝦根」攀談起來并且結識這位奇人的。「龍蝦根」說门上原本嵌有一對關公浮雕,不知哪位對中華文化有兴趣的仁兄,偷偷撬去其一,他只得將倖存的關公浮雕移至屋內,用墨汁將浮雕留在木板上的痕跡填滿,這两扇黑關公木門也就成了雷格蘭街頭一景,引起那些來自世界各地的觀光客的好奇。
墨關公木門後面就是「龍蝦根」玩嘢的地方,廣東人一句「玩嘢」,可有多重意思。識玩者,非旦不會喪志,反而能流露出一種品味和眼光。相當大的一片草坪,因「龍蝦根」的蓮池瀑布,鳥屋魚缸,園林花草還有那一室的釣具,幾艘快艇,顯得有點擁擠,乍看雜沓凌亂,其實隨意中可見隱者的我行我素。許多草叢中的舊物之所以未棄,是因為每一件都維糸着某種記憶。這種有年頭的後花園,都曾聽聞孩童的喧嘩,有佳人攀枝折花聞香,隨著歲月流逝,主人老去,盛況不再,庭院荒蕪,然睹物思人,記憶猶在。「龍蝦根」陪我踏著落葉信步,指點首己當年另具匠心的制作,两眼還閃爍着神采。
「許多所好,說放下就放下了!」他不無遺憾地慨嘆,因了心境、精力的使然,花不種了,画筆也擱下了,但看著「龍蝦根」當年手繪的「物華天宝」,只為他放棄繪畫而感惋惜。他那艘馬力強大的快艇停放在後院,保養得很好,看得出使用率相當高,海釣,想必是目下最令「龍蝦根」醉心的消遣了。
當下「龍蝦根」在雷格蘭無人不識,他也成為這個小鎮的一部分,太太每周都去為華人觀光團作臨時導游,女兒學藝術搞時装設計,就在他与我聊天時,這位打扮得很「潮」的姑娘,正像許多老僑的子女一樣,非常傳统、乖乖地幫忙看守店面,午後的海浪叩岸不息,小鎮一如既往象上了年紀的人在午後打起盹來,四周突然變得非常安靜。
「龍蝦根」忙著開炉炸魚去了,捧着他慷慨贈送的十餘尾小魚,還有一大把初摘的嫩綠瓜苗,走出了他在海濱的小店,店側两扇油漆剝落的门扉,一對墨關公橫刀勒馬,雖不見鬚眉却栩栩如生。忽記起「龍蝦根」店中檯面上自撰手書的《朋友訣》﹕「信實待人人看重,自欺欺人事無成。」
通懂而又身體力行這两句話,確實不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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