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頂白墙的天主堂,盖得離金礦這般近,應該說是一百多年前伊麗莎白修女的良苦用心。那些從潮濕悶熱的礦坑里爬出來的漢子,首先聽見的是教堂里傳出來的贊美詩,起碼能夠提醒自己在買醉之前,留下餘錢把面包帶回家去。行走紐西蘭各地,常常提醒自己,不要輕覷這些質樸的建築,四面板墙形成的當中,的確讓人感到另一空間里存在的不同價值觀,其間有專屬於這里的行為規范。
忘了那天是星期天,冒失地推開教堂的木門想走進去,豈料已有許多教徒坐在幾排長凳上,發現我等一行探頭探腦,其中一位白髮老婦頻頻招手,示意我們入內,為免擾人清修,決意退出。
在拱門處瀏覽碑文時,那老婦尾隨而至,秋凉的早晨,還着薄裙,只是上身加一件灰毛衣,同裙子的淺藍很相配。她的笑靨是那種玉蘭花式的笑靨,堆滿整張不見皺紋的臉,猶如怒放的玉蘭。彼此攀談甚歡,相問原籍何處,她也跟創建人伊麗莎白修女一樣,并非本镇人,還是小女孩時就忍凍挨餓過。
指着伊麗莎白修女卒於一九四七年的碑文,我告訴她在這一年自己剛出生不久。
「啊哈!」她湛藍的眼睛盯著我,帶一點嘲諷回答道﹕「跟我比,你還是一隻小鷄!」
我實在猜不出她的年齡,那高挺的鼻樑下双唇仍柔軟紅潤,她狡黠地透露﹕「我快八十歲了。」所有人都驚呼稱奇。
沒有問我們各自的信仰,却待各人如家庭成員,目光飽含殷切的關懷,絲毫沒有与陌生人客套的漫不經心,她的凝视是深入進人心里去的。她透露半小時後弥撒就結束,希望我們一定進去看看。我以時間不夠另有安排為由推搪婉拒,她仍堅持,再推還是堅持,反复數次,老婦才作罷,也不懊惱,更不露失望之色。臉上依然挂着玉蘭花式的笑靨,一副現在不進,總有一天會進的自信。
白髮婦人挾著聖詩曲譜快步向車子走去,腰板筆直,裙袂下露出勻稱光滑的小腿,步伐堅定而有彈性。我們穿過鎮上那些古老的木房子,橫過空蕩無人的大街時,還不停議論她年齡与外表的差距。
一直在回味這個畫面﹕白髮老婦站在拱門里,教堂就在她身後,尖頂剛抹上一縷朝陽,秋天的玫瑰在四周綻放盛開,她有着一種出塵的美麗,与眾不同的優雅,唱聖詩的時候,她的嗓音也必是一股天籟!
見過她才知道人能有信仰多好!除了父母的家,擁有一個更大更多歡樂的家。軟弱、痛苦或遭困難,可在這里找到慰藉,得到解答,獲得力量。最重要的一點,可能正是通過信仰,保持了一種長期心靈的平靜,施予利他的滿足,這樣心境的人,當然永遠美麗,不會年老色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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