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买书
这辈子没福气生在北京,因此北京不是我的故乡。但是当我乘坐中国国际航空公司的飞机降落在北京首都机场的时候,依然有到家的感觉。见惯了街巷里熙攘的人群、王府井宽阔的大道,也见惯了天安门的雄伟、长城的巍峨,然而当我倘佯在西单的大街上,走进北京图书大厦里的时候,仍旧感觉到一阵惊诧。这里大概可以算得上北京城最大的书店了。那一刻也不停的扶手电梯 把四面八方走来的人群吸纳进这栋大楼,输送到每一个楼层,分布到每一个角落,然后,又同样无怨无声地把手提着、书包背着各种书籍、音像制品的人们送回西单的大街上。
就在大厦门外,满地摆放着售卖各种光蝶、书籍的小摊,有的连摊也算不上,连一块布都没有,就是一个纸箱子。即使是我这样土憨的外地人,一眼也能看出这是些盗版的货色。摊贩们一边吆喝一边神色紧张地四处张望着。
文化就这样在这里走向截然不同的两极,就好象两个绝色美艳的女性,一个堂皇地被簇拥着步入高雅的殿堂,而另一个,却被风吹着雨打着沦落在昏黄的风尘。
我嗜书如命,更喜欢买书,真正无药可救,为此还与老婆从谈恋爱的时候起到结婚走进同一个屋檐下,在生活的各个不同阶段都发生过分歧,尤其是这次回国,“经费”有限,更被告诫不可乱买书。
走进图书大厦的门,我恍如那乍被从光秃秃的火烧坡救出,放养在碧绿草原的久饿的羊羔,恨不能吃尽地上的每一茎草叶一般,我在文学类的书架间来回走动,贪婪地翻看着,舍不得放下任何一本。书上的标价换算成纽币,是如此便宜,以致于让我忽然觉得自己原来是如此富有,包里的钱虽然买不了一台新款的DV(数码摄像机),但是却足够买下文学类书架上所有的书籍。
因为顾忌到航空公司对行李的限重,我只买了几本书和碟。有《二十世纪全球文学经典珍藏――中国散文卷》,还有正版的热门影片DVD《十面埋伏》等。当我走出图书大厦那扇用厚塑胶叶帘挡住以使里面的暖气不往外泄的大门时,门口的摊贩们诱人的吆喝让我停下了脚步。我在地摊上找到了克林顿新作自传《我的生活》(中文版),还买到了封面制作精良的盗版贺岁大片《功夫》。我自己都有些觉得别扭和迷惑:我这是怎么了?自己不是曾经在一篇文章中对盗版大加挞伐吗?为什么也买盗版?
我给自己找到了理由:在地摊上买的这几样,书店里没得卖。其实还有一个理由,那就是,盗版怎么也要比正版便宜很多。抱着这些或“正出”或“私生”的东西,回头看着阳光下自己撒落在大厦台阶上被扭曲的影子,我笑了。其实,这影子似乎才是我自己:遇平则正,遇坎则曲。就如同生活中的许多饮食男儿,虽然传统地固守着用婚姻的砖块砌垒的家园,也在有的时候,不拒绝在街头、酒吧邂逅的女性那明知并不真实的柔情。
人如此,作为人存在的一种现象――文化,在这个什么人都有的城市乃至国度,也便成了这样。
二、买国旗
出国前,世全一再叮嘱,什么都可以不带,一定要帮他带一面中国国旗。
逛完图书大厦,朋友忠辉说要带着两家的孩子回去了,临走他告诉我,已经替我打听到了可以买到国旗的地方:西四文化用品商店,不用“打的”(乘出租车),连搭公车都不用,走一站路就到。
在北京前后停留了几天,要拜访许多同学、朋友,有太多的事情要做,真的没机会好好逛逛这个城市,连在天安门前留个影的想法都没能达成。从西单走路去西四买国旗,这一站路的路程,正好可以让我正儿八经走走北京的街道。
经过用两条腿交替着脚步度量才知道,原来从西单到西四,并不是只有一站路那么远。走了二十多分钟,还没有西四的迹象,便向路边的看车人打听,说还要走三站路。听罢心头暗暗叫苦,心想回去一定要问问忠辉,是怎么知道从西单到西四只有一站路的。那天走的路,比过去一年走的路都多。
到了一个十字路口,人告诉我说,这就是西四了,我有些不相信继而有点失望。原以为这地儿也跟西单似的是个大场合,没想到就这么一小路口。再跟人打听“西四文化用品商店”,问谁谁都摇头说不知道。北京人不愧是长期生活在紫禁城边,在历代皇上动辄就把人拖出午门斩首的皇城根下,为了保证头颅的安全,学会了圆滑。人不说没这么个商店,就说不知道在哪。再说,这样也不容易犯错误,如果告诉你没这么个店,万一要真有呢,不是说瞎话了吗?
在西四街面上转了几个来回,问了不少人,也张望了不少招牌,愣是没有那么一个店,没辙,看见一个不大的店,上面写着XX厂文化用品经营部,便走了进去。
这是个几十平方米的小店,货架的制式和摆放的格局似曾相识,但是我敢肯定,这辈子我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五、六个男女营业员散布在柜台内外,或抽着烟卷,或把胳膊肘撑在柜台上,托着腮帮子聊天。看见我进去,有人抬头瞟了我一眼,也不答腔。有的干脆就当没我这个人,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侃着。跟我一路上经过的那些服装、箱包店售货小姐们的热情一比,我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人家这里不是卖东西的。
“请问您这里是商店吗?”
“怎么不是呀?没看见招牌上写着嘛?”终于有一位答了腔。
“那您这卖国旗吗?”
“有,要什么样的?”
“中国的,中国国旗。”
“说什么呢,你想要外国的,你得有地挂,我们也得有才成啊。”
“您这的国旗是标准尺寸吗?”
“怎么不是,我们这是正规的国营店!”
“国营”两个字让我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觉得这里这么熟悉。原来我小时候见到的县“国营百货大楼”里面的摆设就这样。
“您都有哪些尺寸呢?”
“你要什么尺寸我们就有什么尺寸。”
“都是什么布面的?我可以看看吗?”
“这怎么看啊,拆开了,你要不买我们怎么办啊?”
“那请您告诉我是什么材料,什么尺寸。好吗?”
“不是我来告诉你什么尺寸,这得你告诉我,我才给你找啊!”
我有种不受欢迎的感觉,本想离开这里,但担心过了这里就没地方买了。那多对不起朋友啊。买了吧。
付了款,我说:“北京真冷。”
售货员说:“外地来的吧?不适应是吧?这不是冬天嘛。”
“我不是说外头,而是你们店里。”我说。
“不对吧,我们这里可是有暖气的。”
我没再吱声,看来她没听懂,或许说装着听不懂。
走出店门,北京的天空仍然挂着红红的太阳,那太阳的光让我觉着暖了一些。
2005年1月31日 奥克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