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月前的一天,我在北岸朋友家正聊天,突然外子电话来了:“我在工地被一根钢筋扎了脚,你快回家来吧……”
“什么?!扎了多深?左脚右脚?流血多不多?医院去过吗?你现在在哪里?!……”自己都觉得自己比他慌多了。
“右脚,差点就扎穿了,已经去了医院,我现在在家里……”他口气有点期期艾艾,不是平常的大马金刀。
“哪儿也不许去,我马上回来!”
路上偏遇到堵车,心慌慌,右脚轻飘飘的油门都踩不动。
回家看到他还镇静,就是脸色有点苍白。“医生给打了破伤风针,开了止痛药。说明天再去复诊。”他略带歉疚的说,“也是我不好,本来应该穿安全皮鞋的,我想就是去工地看一下,没想到……”
“为什么不早点给我电话?还自己开车去医院!你这人就是犟!”我埋怨。
中国著名乡土作家赵树理在小说中有一句话:“人是苦虫!”意思是说,人是很能耐苦的。外子就是典型的“苦虫”。
他是真正的“生于忧患,长于动乱”:尚在幼年,父亲因为是牧师,被停职下乡“劳改”,“镇压反革命”、“反右”、“文革”……历次政治运动,这个风雨飘摇的家无一幸免。文革期间,在医学院教书的母亲被强迫下放到西北“支边”,因离核试验场很近,几年后罹患胃癌去世。他不满16岁就进了上海一家造纸厂当“壮工”搬稻草,硬是苦苦自学,顶着“黑五类子女”的政治帽子考取大学,学的还是他心仪的机械工程与自动化控制。
他早年曾经一个多月搞“技术攻关”,吃住在工厂,厂房设计、设备安装调试……一天才睡2、3个小时;出国后,他长年打3份工,一早一晚做三家工厂,遇到机械故障还得通宵工作,夜以继日,从来不休假;他曾回中国出差,10天跑了8个城市,带回了最优性价比的设备,赢得了产品上市的时间,老板笑逐颜开,而他自己回到奥克兰就病倒,发高烧39度,还是我一碗滚烫的原汁鸡汤手擀面,吃完了蒙头大睡发了一身透汗,第二天就爬起来了。
早年坎坷的生活使他格外吃苦耐劳,格外谦抑谨慎。他天生的心灵手巧,赵树理笔下的“万宝全”式的人物,什么事只要一上手就会,一做就百分之百的好。不光在工作中,在家里也是“我来,我来”的抢着做家务,我说他是转个不停的陀螺。
陀螺一停就倒下了。受伤的右脚不能着地,他跳着接电话,遥控着处理工作;受伤第三天,偷偷开车去办事,回来被我抓个正着;第四天说疼得好一些,他竟然去上了一天班,只是晚上睡觉时呻吟了出来,半自嘲半心虚的对我说:“我这脚,怎么白天不痛晚上痛呢?”
几天后就是复活节,总算能休几天假。我布置房间,把我家的复活节绒毛兔子摆在钢琴上,和花瓶中的香水百合站在一起。它是我特意从美国买来的,有真兔子大小,还神气活现的穿了一身蓝工装——外子是属兔子的。看我拿出相机,他笑着说,“等等!”拿一块白纱布缠在了兔子的右脚上,“这才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