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開那只紙恐鳥,上面畫著一幅我很熟悉的圖案,在紙的角落,一個“十”字,“十”的左上角還有個“口”字。我是很熟悉,可究竟是在什麼地方看到這幅圖案的呢?它有什麼特別的含義嗎?我端詳著這張紙。它像個神秘的符號,具有某種看不透的力量。它吸引著我。
我順著新安街走。
有那麼一瞬間,頭紮小花的小女孩讓我想起我的小時候。但當我使勁去抓取小時候的模樣時,幾乎什麼也沒有在我的那腦海中呈現。我曾經想過要退出這個聯盟,可如今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當我對那個折紙人說出“恐鳥”的時候,一個新的任務便又已經啟動了。它是我整個人生不盡數的任務中的一個。這樣的任務一旦啟動了,便無法停止下來。從我十六年前接受第一個任務時開始,我便註定要在這樣的道路上走下去。
我是個都市幽靈,其他成員也是都市幽靈。我們每個人都飄蕩在不同的城市不同的街道,窺探著它們的秘密。丹洛市,確切來說是新安街,人與人之間的那點事情,沒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他們表面上是什麼樣子,暗地裏又是什麼樣子——什麼樣的反差能夠超出我的認知程度呢。
我在這條街上待了那麼久,每個人都有那麼幾封信被我讀到過。談宗教的,談人與人之間的陰謀的,說謊的,訴苦的,公函私函,房租地契,諸如此類。只要我願意,我可以把每個人的每封信都過一遍。
當然我不會因此而去影響別人的生活,這是有違聯盟守則的。平心而論,我對信件沒什麼特殊的嗜好,我只對裏面的資訊感興趣。實際上我既不佔有載體也不佔有內容。信還是信,還是從發信人流向收信人,資訊的效度也沒有任何的減損。
縫衣服的婦人看到我了,她像昨日那樣蒼老。有時候我也在想當我也變得如此蒼老的時候,我會在幹什麼。我還會繼續從事這份神聖而又神秘的工作嗎,我會不會老得不能勝任了呢,哆哆那時是否還活著呢。
——是的,哆哆呢?我這才意識到哆哆不見了。在看到折紙人之前它還跟著我呢,那個乾瘦的小孩也曾經拿眼斜睇過它。此刻它卻不見了。我急急往回走,折紙人和小孩已經不見了,圍觀的人也消失得一乾二淨。空蕩蕩的街上,似乎從來沒有發生過任何事。
當它跟在我屁股後面,或者在前面開路的時候,我曾經想過要把它送給什麼人。它成了我的牽絆,影響我的行動和思維。最為主要的是,飼養寵物有違聯盟守則。可我發誓我只是動過一次這樣的念頭,我甚至並沒有真正打算把它送走。它自己就走了,走得那樣神秘不可知,跟它來到我的生活一樣神秘不可知。
事情總有它的道理的,它不會無緣無故地來也不會無緣無故地走。可我未必能夠明白這道理究竟是什麼樣的道理。當我習慣了它的時候,一旦它不見了,我才知道我有多麼地想念它。我們的氣質是那麼地相投,它從來也不說話,它也不會洩露我所知道的秘密。
我曾經覺得我是那樣的無牽無掛,和自由。現在我只好接受事實。
“你知道嗎,”縫衣服的婦人壓低聲音跟我說,“我知道他常常在我家附近徘徊,我能感覺到的。”
第一次聽她以這樣的形態語氣跟我說話時,我的背脊直發冷。現在我已經習慣了,她口中的“他”我也知道是誰。
婦人繼續道,“他常常在半夜開門進來——我都換過很多次鎖了——他總有辦法打開我們家的門,然後翻箱倒櫃。他每次只偷一點點錢,偷多了怕你發現。他還常常拿東西劃我的胳膊,你看——”
我看到她挽起來的袖子,胳膊上果然有一些長長短短的傷痕,舊的新的都有。
“——因為我四處向別人說他的事情,他要警告我。”
她講的故事,說實話我並不怎麼相信。但我不能當她的面說,門也許是你自己敲壞的,胳膊也可能是你自己抓出來的吧,錢誰知道是不是你花掉又忘記了呢畢竟只有一點點錢。
我只能附和地說,“他都拋棄你們這麼多年了,還要變著法子來折磨你們。他究竟是何苦呢!”
“他活得不好,他跑到南平後就跟別的妖精好上了,還生了個女兒,已經十來歲了吧。但他活得不好……我都知道的。”婦人搖了搖頭。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