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樣板團”顧名思義,就是演革命樣板戲的團體。更準確地講,它指的就是文革那個時代百姓們唯一能“欣賞”的八個革命樣板戲所原創的劇組。他們是中國京劇院“紅燈記”劇組、北京京劇團“沙家浜”劇組、上海京劇院“智取威虎山”、“海港”、“龍江頌”三個劇組、山東京劇團“奇襲白虎團”劇組、北京中央芭蕾舞團“紅色娘子軍”劇組、上海芭蕾舞團“白毛女”劇組等。
劇組裡的演職員工有個無上光榮的稱號——“革命的文藝戰士”,那是與“臭老九”之稱的廣大文藝工作者在政治上、生活上劃有涇渭分明的界線,待遇上更是天壤之別:他們被稱為江青的寵兒,所到之處儼然以“江青派來的”傲視群雄。夾道歡迎,國賓伺候,沒有一個地方領導敢得罪他們。為了與草民文藝工作者區分,他們有專門的“樣板服”,劇組上下統一穿著灰色被戲稱“耗子”服的套裝。吃的更甭提了。“一日三餐有魚蝦”(‘沙家浜’唱詞)掌勺的都是名廚高手。
有實例為證:
我原隨中央戲劇學院下放部隊農場勞動改造,接受解放軍的再教育。部隊一度視我們為“516”反革命分子,關在營房裡,過著集中營似的生活。畢業分配,我被樣板團“海港”劇組選中,頓時得志升天,從“勞動改造分子”搖身羽化為“革命文藝戰士”。部隊領導對我畢恭畢敬,第一個送我離開營房。進了劇組後,部隊領導特意趕到北京拜訪我,那恭維的樣子似乎我成了他的上級。
劇組到福建省福州市演出,下榻“華僑賓館”,天天有西瓜供應。饞得同住一賓館的華僑貴賓也央求服務員能否同等享用,即使出錢買都可以。“不行!”服務員不客氣地回答:“這是為中央貴賓備用的!”
我所在的“海港”劇組,大師傅是“揚州飯店”的一級廚師,曾在國際烹調比賽中拿過冠軍。二廚是國際錦江飯店的點心師。
“智取威虎山”、“海港”、“龍江頌”三個劇組成立後即與“上海京劇院”脫離,自然需要自己的地盤。上海市革會聞訊大開綠燈,辦公地點隨你挑。“智”劇組看中原蔣介石行轅公館東平路九號,將那裡的上海音樂學院附中趕走,獨霸至文革後。“海港”劇組占了巨鹿路上海作家協會即原國民黨時期煤炭大王公館。“龍”劇組鵲巢鳩佔——海關學校惹不起江青的人,只好拱手相讓汾陽路XX號。
據說上海市革會主任馬天水曾幾次催促樣板團打個興建職工宿舍樓的報告,他好批准。這對於不少蝸居幾平米閣樓的樣板團職工來說,簡直是做夢也想不到,歷來只有百姓求上級賜房子,哪有上級主動給下級貢房子的?令革命文藝戰士們惋惜的是主要演員住的是高檔公寓房,建樓的意願不高。劇組以雷鋒同志為榜樣,艱苦樸素,革命第一,個人生活第二,毅然不打報告。馬天水拍馬屁算是拍到腿上。百姓們也只好身陷斗室繼續鬧革命了。
還是福州市,省委領導待我們猶如西哈努克親王,火車站台小學生們手捧鮮花揮舞彩帶夾道迎接:“歡迎,歡迎,熱烈歡迎!”童聲齊呼,不絕於耳。市中心馬路上空橫跨巨幅標語:“熱烈歡迎上海“海港”劇組蒞臨我省指導!”
演出空擋省委安排主要演員下鄉與貧下中農同勞動。不知省領導秉承上級旨意還是與“中央文革”(註一)心心相映,他們精心複製了一套和江青下鄉勞動一模一樣的“與貧下中農打成一片”的表演儀式:車隊直接開到田頭,早有幾個花衣服的村姑正在“鋤”草,李麗芳(註二)站在已經安排好的位置,旁人遞過一把鋤頭,李麗芳扶鋤做“除草”樣,即時記者蜂擁而上,鎂光燈急閃、快門聲狂疊,那個緊張勁兒超過現場的勞動。當記者都滿意了,車隊又轉向生產隊的場院,那裡早已備好兩堆農作物,一堆是帶有花生果的枝蔓,一堆是已摘下來的花生果。一“苦大仇深”的貧農老大娘身穿整潔的皂色服裝,坐在中間“摘”花生果。李麗芳被安排在老大娘身旁的空位上,邊“摘”邊“訪貧問苦”。此時又是記者們的一陣忙活。李麗芳的凳子還沒坐熱,採訪任務已順利完成。握別老大娘後,車隊揚長而去,從此這裡的“貧 下中農”與我們革命文藝戰士誰也不認識誰了。
不就是個演出團體嗎?值得各路諸侯興師動眾,敬若神明?也許現在的青年人搞不懂了。但在我們來看很“正常”。那個時代是個革命年代,是個意識形態舉大旗的年代。我們的舵手不擅長經濟管理,數次失手,只得回轉到“宮廷”爭鬥和群眾運動等拿手的把戲上,“你們要關心國家大事,要把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 政治掛帥,政治壓倒一切,它已象傳染病毒一樣無形地滲透到你的日常生活中的方方面面。而經濟生產由於制度的制約,除了長官意識指導下某些部門得以成長,總體百姓生活趨於下降。物質需求和享受成了被蔑視的失落物。“寧要社會主義草,不要資本主義苗”,在大救星的雨露滋潤下,人們對革命崇拜到非理智近乎於邪教的狀態,
革命樣板戲就是那個時代的產物,十年磨一戲,炮製可以不計成本,但政治上一定確保萬無一失。因為對於“中央文革”來說一齣戲已經不是單純的娛樂作品而是刺向政治對手的一把利劍!也是奴化百姓,灌輸百姓愚忠的迷幻藥。否則文化革命的旗手,站在高高天安門城樓上的她與他怎會屈尊下問小小的劇團演出呢?當然,作為樣板戲劇組成員雖被江青的捧愛受寵若驚,但並非清楚江青們的項莊舞劍,他們只是熱愛自己的藝術事業而已,能被青睞、重用自然加倍努力。說實在,他們出身梨園,沒有那麼靈敏的政治嗅覺,只知道學習雷鋒,做個永不生銹的螺絲釘,黨讓幹啥就幹啥唄。
樣板戲被旗手裝潢為一抹亮麗的風景線,隨她而生隨她而長。所以,文革一結束,樣板戲連同樣板劇組一同被埋進了中國大陸歷史的沙漠中。我的女兒輩們從來不知樣板戲及樣板劇組為何物。
2013/10/14 於奧克蘭
註一:“中央文革”全稱為:“中共中央文化革命領導小組”。成立于文革初始,該小組權力淩駕於一切黨政組織之上,成為文革中四大中共最高權力機構之一。
註二:李麗芳,飾演“海港”劇中第一角色方海珍(裝卸工黨支部書記)。
李麗芳本人專攻青衣,唱功極佳。原是“志願軍京劇團”主要演員。後“志願軍京劇團”轉業到寧夏回族自治區。文革前,江青將李麗芳從寧夏調到上海,出演“海港”第一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