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真假太子》的皮影戲文,一時風靡王城,自然傳進了王宮。這日花徑上,最愛嚼舌的宮女們議論紛紛:“聽說街頭燈影每夜都在演出《真假太子》,轟動王城。”“想看的人午時以後就要守候在那裏,不然等開鑼就擠不進去了。”“可惜我們出不去,不然就可大飽眼福。”“聽人說,隱隱約約有些像講當朝太子的事。”“宮外的傳言,千萬聽不得。”“少說為佳,再說又是是非。”
來說是非者,便是是非人,何來少說為佳,是非不脛而走,只剩莊王的寢宮相對封閉一點。
夜晚,妙梁又來探視父王,向他請安。
莊王道:“聽七王爺說,你近來處理朝政有所領悟。”妙梁道:“淺嘗而已。”莊王興致很好,想和兒子博弈一局,於是道:“持之以恆,必有好處,來,我倆父子博殺一局,觀世音做仲裁。”妙梁道:“兒臣不是父王的對手。”莊王道:“棋盤上無君臣父子,只有輸家和贏家,不必顧忌。”
父子在棋盤上下了幾個回合,未分勝負。
蓮在一旁觀陣,一直含而不露。
莊王道:“要防人攻其無備,出其不意。”妙梁道:“兒臣知道善出奇招者,無窮如天下,不竭如江河。”莊王教導道:“凡謀之道,周密為寶,你總要步步在先才行。”妙梁感慨道:“常會百密一疏。”
次日在大殿舉行早朝時,妙梁諮詢道:“同城衙門任意增設資稅之事已經查實,責成全部退還,不知眾位大臣以為如何?”眾臣齊聲道:“殿下賢明,理應退還。”
任永賢請示道:“殿下,是否應該處置當事者太守錢富?”妙仁道:“本官以為應嚴加懲處。”翁夢鶴卻道:“微臣以為退還徹底,還是可讓其戴罪立功,以觀後效。”
妙梁裁決道:“暫時讓他戴罪家中,自行反省,移文下達。眾位大臣,還有何事要議,請速陳告。”
翁夢鶴出班奏道:“微臣有一事呈告。”妙梁道:“翁相請講。”翁夢鶴道:“宮前大街上,有一燈影攤近日夜夜搬演一齣《真假太子》的戲文,轟動朝野,這民間雜藝本不打緊,可戲文的內容聽說大有混淆視聽之嫌。”
妙梁問道:“可有此事?”眾臣答道:“確有此事,夜晚看戲,白天說戲,街談巷議,不一而足。”
任永賢慎重其事道:“殿下,此事還不能聽之任之,光這戲名,便有大不敬之嫌。”鄭常大聲道:“派些兵卒一舉砸了他的戲攤。”妙梁卻道:“不可魯莽行事,待今夜,妙梁親自看了再做處置。”眾臣齊稱:“殿下賢明。”
亥牌時分,熱鬧的王城街頭,皮影戲攤正在收場。看客紛紛往外湧,妙梁帶著得樂卻往裏擠。
妙梁見著老藝人後,有禮道:“老伯,你的燈影戲文演得好,我還未來得及給你賞錢。”藝人道:“不必,天天有爺給錢。”妙梁道:“再添些無妨,只是想問問老伯,這戲文可是你自己編的?”
藝人答道:“說到戲文出處,我真說不上,但您可去城西找成師公一問便知。”妙梁反問一句:“城西成師公?”藝人道:“對,就是他。”
事已刻不容緩,妙梁帶著得樂立即找到城西成師公家。
妙梁說明來意後,成師公卻相告道:“太子殿下明晚來此,你便知全部真相。”妙梁當即回道:“明晚我來。”
看完《真假太子》全部戲文的妙梁,早已神思散亂,他好不容易撐著回到寢宮,手拿酒壺拼命喝了起來。
得樂極力勸道:“殿下,你再喝就會醉倒。”妙梁卻道:“醉倒比醒著強。”他醉伏桌上,頭腦裏卻往事翩遷。像是身不由己地又回到了韋莊村外,見霓裳的馬車停在那裏,他一直走到韋家庭院,來到窗前朝裏觀察,只見霓裳在室內兄嫂靈位前焚香點燭禱告亡魂。她跪倒在地,口中念有辭,神情十分痛苦悽楚,氣氛十分離奇怪異……
次日夜晚,妙梁應約,急匆匆趕到城西成師公家,被安排在屏風後。成師公使法招魂,滿屋攝人魂魄的神秘氣氛,如同冥界……
霓裳橫臥在屋子中間,懷抱草包假嬰。
成師公使法招魂漸入高潮,口裏不停念著:“天靈靈,地靈靈,兄嫂見我天帝神前,急急如律令……”
哥哥、嫂嫂影像終於出現,漸漸逼向霓裳。
嫂嫂的影像發出恐怖淒涼的聲音:“我要我的兒子,還我兒子來。”霓裳懷抱假嬰坐起說:“哥哥、嫂嫂,妹妹對不起你們,讓你們在陰間受苦。”嫂嫂的影像依舊在喊:“還我兒子來。”霓裳相告道:“侄兒他好,他作了太子,他在這兒,我把太子還妳。”
屏風後,妙梁屏住呼吸,痛苦地看著陰陽兩界的人生悲劇;他內心痛苦萬狀地呼喊著:“他們就是我的親爹娘!”
霓裳將手中的假嬰還給嫂嫂。
成師公此時焚燒起大量冥紙,口中快速念著:“天靈靈,地靈靈,兄嫂帶兒轉回程,急急如律令……”
哥哥、嫂嫂影像終於安靜隱去,帶走了他們的“兒子”。
霓裳依然昏睡在屋子中間,懷抱的草包假嬰沒有了。
屏風後,妙梁神智不清,呆若木雞。
得樂拼命喊道:“殿下,殿下。”
妙梁更不答話,起身就往外沖。外面,電閃雷鳴,大雨傾盆。妙梁手提佩劍,十分癲狂地在傾盆大雨中一氣跑上王城城樓。
得樂在後面緊緊追趕喊叫:“殿下,殿下。”
妙梁雙腳站在城牆垛上,以劍指著蒼天,劍尖橫掃四周的一切,他聲嘶力竭地大喊道:“天啊,真的都死啦,剩下的全是假的,太子,你也是假的,哈,哈,哈!”
妙梁揮劍砍下城樓上的一盞燈籠,他茫然四顧,樣子十分嚇人,像是要往城牆下跳。得樂不顧一切沖上去死死抱住妙梁雙腿,哭喊道:“是得樂該死,是得樂該死!”
妙梁氣得一腳踢翻得樂,跳下牆垛又往城樓下飛跑,得樂爬起來就追。妙梁一氣跑回九畹齋。他提劍死死盯著掛在牆上的《愛民太子》那塊匾,舉劍猛力將匾劈了下來,橫匾從中砸成兩半,妙梁拾起《太子》一半送到燭臺上點燃,嘴裏念著:“真的都死啦,燒死這假太子,哈,哈,哈!”
得樂喊道:“太子,不能燒啊!”
得樂從妙梁手中搶出燃燒的匾,用腳踩滅明火,盡力撲救它。
妙梁依然喊叫道:“什麼太子,一個逆子,一個出世就給親生父母送終的逆子!”
妙梁早被自己折騰得筋疲力盡了、渾身濕透,癱軟在地,橫躺在《愛民》的殘匾上,像死了一樣,無聲無息……
得樂慌得跪下來驚呼:“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