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讀過陶傑那篇憶寫負笈英倫的文章,就對那種幾個學子在教授家中圍爐飲茶,聆聽智者論道的場景心嚮往之。台灣學者王汎森認為:凡是一個學派最有活力、最具創造性時,一定是一群人不但做著「白首太玄經」的工作,同時不拘形式地圍繞著一兩個中心人物自由地交流、對話。雖然王學者說的是學派中人,但普通人的小聚又何嘗不可以這樣?盡管都不是做學問的,但明月臨窗,清茗飄香,几上有書,牆上有畫,可作話題一談的也不會少。
年輕時曾經喜歡与好友交談,其時因為外界彌漫着禁言的恐怖,我們要在閣樓里密談。都是二十歲上下的年紀,話題除了現實就是未來,而且都是在文學的詩情,藝術的画意之中的現實與未來。思想尚未成熟定型的踫撞,實際是盲目或朦朧的,更多的是被感情所驅使。我們說年輕人幼稚,往往就是指這種身在雲端然而脚不沾地的飄浮。
中年漂泊在外,四海為家,忙於生計,無暇清談,好友四散,天涯遠隔,惟剩自己在孤島將書房當作修煉的禪房,獨自潛心向學,偶而捲卷,推窗極目星空,深深思念遠方親朋知己。那時早已腳踏實地了,也尋着了自己的人生路,却又惜嘆無人作伴只得踽踽獨行。曾經有幾十年,在自家客廳里与友談心,竟成為不可多得的奢侈。
待老去有暇,己可以隨心所欲,擇友而交,相邀聚會。却又經不起攛撥,漸守不住「遠離江湖」的心志,本意是以文以画會友結交同好的,結果是雅集變成批鬥會,清談里說出許多渾話來。如是當然無法長久,該散也就散了。
自此閉門謝客,即便有過往,也慎選之。客廳里聚會的人不必多,一有七八個就成七嘴八舌之亂勢,其次是同好之外還應是同道,道不同,就是三三两個人凑在一起也三心两意,相互猜忌,還無事生非。
交友也像寫文章一樣,「可以用十二個字講明的,決不用十五個字。」貴在簡而精。
向同好發出聚會邀請又得出席回覆,便蓬門半掩,掃徑以待,客至家中對談,夜初談人生,夜中談文藝、夜深談哲學。最經常談到的是彼此都認識而當晚不在場的好友-----一本又一本好書的作者,可是海內知己,可是忘年之交,更可是隔世之交。
談起他的作品,恍若他正端坐在客廳一角望著爐火沉思,他是智者,真正的智者,他的書可為憑證。他的文字帶着你飛翔在哪一個高度,將你的視野拓展到哪一層境界,在你的內心燃起過多熾烈的激情愛焰,決定了你對他心怀多大的景仰崇敬。
只有真正讀懂,理解與有所共鳴,才能邀得這些了不起的朋友來作客。
正因為如此,幾位友人同好与我暢談家中,絕少不懂裝懂的妄議,或者是意識到客廳一角有沉思者的存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