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傳來一片文章,講藝術的“道”與“技”,頗有感觸,忍不住也想插兩句嘴。
這位老兄對中國油畫界現狀的批判,我認同。自給自足的藝術產業鏈確實有點滑稽。花錢進美院學前班學畫畫——有幸考入美院——畢業沒工作,辦美院學前班,收錢教考生——考生考入美院——畢業沒工作,只好辦…… 如此輪回。它好像是個自閉症的孩子,失去了在人類社會中生存的意義。
可是,從積極的角度看,它未必不是一件有益的事。寫實繪畫在中國大行其道,有著它廣袤而肥沃的生長土地。生活在中原大地、南嶺、水鄉、高原的芸芸眾生腦子裡對藝術的概念仍舊停留在“像與不像”的層面。你讓他們(包括有文化的白領們)面對現代藝術的“亂七八糟”,恐怕從來是對牛彈琴。說實在,這個現象也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世界描述。我在西方近代藝術聖地巴黎看到的景象值得深思:在盧浮宮、奧賽博物館十幾歐元的門票照樣門庭若市,熙熙攘攘的人群從入口購票處到各個展區,從開門到關門永遠是延綿不斷。“蒙娜麗薩”的畫像前簡直像總統記者招待會,雖然有圍欄將觀眾與畫作隔離幾公尺遠,但那裡永遠聚集著裡三層外三層擠得水泄不通的“蒙粉”們。
反觀現代藝術的殿堂:蓬皮杜藝術中心。現代藝術大師們的作品濟濟一堂,不乏畢卡索、馬蒂斯、康定斯基等人的大作。開放時間一直延續到晚上十一點(盧浮宮下午五時半就開始驅趕觀眾),免費。可朝拜者小貓三兩隻。我坐在畢卡索作品前欣賞近一個小時,竟無一人干擾。
鮮明的對比,無需我再說什麼。至少在盧浮宮他們還能看懂畫家畫的是什麼。
現實告訴我們,普羅大眾至今仍舊是寫實畫派忠實的粉絲。尤其在相對封閉、保守的中國社會。
有粉絲,就會產生大師,這是藝術自身運作的規律,也是某一種新生藝術生長的必然。在沒有影視藝術衝擊的上世紀初期,京劇藝術的發達與普及,形成人人爭唱“空城計”個個癡迷 “玉堂春”的流行勢態,造成昌明空前的戲曲盛世,它必定孵育出戲曲藝術的絕代佳人——梅蘭芳。而當今世紀,京劇的輝煌還在嗎?沒有了,時過境遷了,成了白頭宮女坐說玄宗了。京劇藝術本身並沒有變質,反而昇華為中華文化的圖騰。那又怎樣?它依舊抵不過現代流行歌曲的狂潮襲擊,戲迷大軍萎縮成“一小撮”。失去了雄厚的擁躉,自然也出不了大師。
話題再回到美術界,中國的油畫界從業者據說可以號稱百萬大軍,這是誕生大師的豐厚土壤。不管如何,現在的油畫界,我認為是一代比一代強,長江後浪推前浪,屬於上升的趨勢。徐悲鴻有他不可磨滅的功績,是中國油畫的開山鼻祖。但公平地講,他的畫你能看得下去嗎?羅工柳、靳尚誼、陳逸飛、王沂東的縱向排列,你不認為這是中國油畫的進步嗎?至於誰是大師?第一,中國的油畫發展仍處於井噴狀態,保不准還有驚奇在後面。第二大師的蓋棺定論不是同時代人的使命,這要由歷史去裁判。我們不一定過度熱心去猜賭。去掉浮燥之心,踏踏實實做好本職業務,上帝的心是有一桿秤的。
或許我們的油畫比不上歐洲的大師們。我在歐洲博物館看到的世界油畫精品,的確有一種:算了,你還畫個什麼的悲哀念頭。你確實永遠達不到他們的境界。可是你再反過來想,歐洲的大師們比如倫勃朗,比如雷諾瓦,他們能畫出王沂東的味兒來嗎?恐怕未必吧。
技,並非單純的技術,它有“道”在裡面。為什麼你一眼就能分辨出中國人畫的油畫和西方人畫的油畫?就因為“道”在裡面,一個民族的“DNA”融在裡面。藍色的多瑙河和滾滾天上之水黃河不一樣。洋人說中國話與中國人說中國話不一樣,中國人說英語也與洋人說英語不一樣。這就是民族差異。所以,我認為中國油畫發展到如今與西方油畫相比已沒有高低之分,只有差異之別。我們不必花吃奶的勁兒去夠那永遠夠不著的歐洲古典“酸葡萄”。找自己喜歡吃的就行了。
琵琶、二胡不是漢人發明的,如今卻變成了中華民族的專利、中華民族音樂的象徵。中華民族也應該有自己的油畫,一種與西方油畫同為奇葩的油畫,這才是我們要做的。
2013/12/13 於奧克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