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曾有一句口頭譂﹕「潮流興乜嘢?」這個「乜嘢」是「甚麽」的意思。一個時期的社會流行風氣,就是潮流,亦稱「時尚」。
時下大陸「土豪」當属時尚,連iPhone出5S新機都增添了一種「土豪金」。又譬如北京西城月壇的慶豐包子鋪,因為習主席在那里吃過包子,六隻豬肉大蔥包子、一碗炒肝,一碟芥菜的「主席套餐」也成了時尚,閣下如想堂食一份,可能要排上五百多號。
「懺悔」居然成為時尚,大概是很多人想不到的。在鳳凰網「時尚」欄目里就出現了「懺悔」專欄,網站設計者凴甚麽把「懺悔」歸在「時尚」一類,不得而知,個人估計大概是因為當今流行「懺悔」吧?!
還記得三十多年老作家巴金首開「文革懺悔」先河,惜如老人家一般有此等勇氣及坦承者寥寥。直至近年才见有紅衛兵對自己文革獸行反思及道歉,在逐步接近以及掌握權力中心的紅二代 之中,陳毅之子陳小魯,可以說是第一個為自已在文革中行為公開道歉的,之後就是宋任窮之女宋彬彬了。
宋彬彬的道歉引起很大反響,這与她曾蒙主席賜名有關,也与北師大附属女中副校長卞仲耘被紅衛兵打死有關。
宋彬彬在文革中天下聞名,那麼多的紅衛兵小將,能為毛澤東戴上紅袖章的惟宋彬彬一人,更了不起的是「偉大領袖」賜了她一個「要武」之名,雖說宋彬彬一直辯解自己從未改名「要武」,只改名「宋岩」。但在文革熱潮中她顯然是非常樂意使用「要武」之名,也從未對人民日報、光明日報和湖北報紙在自己的文章後面署名「宋要武」提出過任何異議。根據當時的形勢,她是完全有這一種能量的,因為她的確曾就地方報紙篡改自己保湖北省委一文,質問過省委并通過省委發表了一份聲明以正視聽,在宋小姐的聲明里并沒有隻字提到對署名「宋要武」的澄清,而且連這份個人聲明也是署以「宋要武」之名發表的。
一個不屬於自己的名字,雖然沒有去派出所作戶籍登記更改,但堂而皇之大行其道地被她本人公開使用,如今宋小姐在道歉中想以自己未曾在法律手續上更改其名為由,來遮掩個人得賜「要武」之名後的所作所為,就太失策了,她越這樣說,越抵消了自己的「道歉」的真誠悔過之意。
不過如果細心回顧當年的歷史,北師大附屬女中的女學生們打死副校長卞仲耘是在八月五日,而宋彬彬給毛澤東戴紅袖章并得賜名「要武」是在八月十八日,說宋小姐是得「要武」之名後才動武打人行凶,是不符事實,有失公允的。
但是在工作組撤出之後校園處於真空狀態,宋彬彬等人成立的「籌委會」實質上控制了學校,掌握着該校原領導班子及老師的生死大權,作為「紅司令」的宋彬彬對副校長卞仲耘之慘死是有直接責任的,否則事發後她也不會想法設法找到市委的吳德匯報卞的死訊。
宋彬彬只是毛澤東把火引向劉鄧的一條導火線,毛澤東在八月十八日首次接見紅衛兵時賜她「要武」之名,豈能是脫口而出的即興之言,完全是「偉大領袖」與政治對手生死相搏的深謀遠慮,欲借學生與群眾之手發動总攻。「要武」二字在天安門城樓上一出,無疑是向磨拳擦掌的年輕人傳遞一個很明顯的訊息﹕「可以動手了!」文革中最大規模的任意暴力,正是在此之後掀起的。
与文革中壞事做盡至今拒作道歉的聶元梓、蒯大富、譚厚蘭、韓愛晶等造反派相比,陳小魯與宋彬彬的文革懺悔,無論莫本意與內容是否真誠、徹底,起碼敲響了毋忘歷史的警鐘。隨著越來越多的懺悔者的加入,應該把對文革的揭露、反思與懺悔的焦點,定位在這場浩劫的根源與惡果之上。
我理解宋彬彬在道歉時為何數度落淚,觸動與挑起十年浩劫的舊憶,是一件萬分痛苦的事,不是過來人很難體會這一種內心的煎熬。作為億萬的受害者与參與者之一,我這幾十年中一直沒有擺脫噩夢的纏繞,也是片刻都也沒有停歇過反思與懺悔。文革真真正正是人類歷史上最慘烈的一次災難,它的最可怕之處,就在於要用千百萬人的鮮血與生命,才能證實一條真理﹕沒有民主与法制,現代文明可以一夜之間倒退到野蠻与瘋狂。令人遺憾的是,直到今天還有人在懷念野蠻与瘋狂,而拒絕接受民主与法制的真理。
有鑒於此,我始終認為真正的文革懺悔,不能僅局限於在個別參與者、受害者的層面上進行,首先應該承認國家罪錯,公開那些至今被隱瞞深藏的真相,爾後在全民范圍內評定十年浩劫,在政治上、文化上、歷史上、道德上徹底否定文革!
要做到這一點,每一個人的懺悔不可或缺。
誠如宋小姐所言,我們每個人身上都有「宋要武」與「宋彬彬」,在有意或無意之间,我們都曾經在文革里受傷害的同時也傷害過別人,我們身上殘忍而沒有人性的「宋彬彬」做過一些甚麽壞事,說過一些甚麽傷天害理的話,有沒有犯罪,有沒有人命關天的血債,自己的良心最清楚。
所以我們不能以年少無知為藉口,把自己只當作「宋彬彬」,而不承認當過「宋要武」,更不可以把罪責推諉給文革的發動者,推給社會,推給歷史。
試想一下,沒有成千上萬人的盲目追随与瘋狂投入,沒有這多對罪錯的冷漠、麻木与縱容,這一場規模空前的巨大浩劫果能成事嗎?
在個人的懺悔未能真正作出之前,我們只能希冀文革懺悔不要成為一種時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