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颗星星的夜,沿着也没有人的路,他独自一个人驱车在伊甸山的山道上穿行;没有风,可是树叶却依然在沙沙响着,还伴随着夜间偶尔“啾啾”的鸟鸣,那是夜莺撒落在夜空中的梦呓。
今天,收到了欣用Email写来的信。
“你还记得那一棵幸运草吗?”欣在信中问。
他回信说,似曾记得,但已是一片几乎模糊的记忆……
大学毕业,几乎所有学生都分配到了县以上的单位,有的还分到了省里。而欣却被发配到了这县属林场,分配到离县城有50公里的南山工区。就象树林边环绕的都是并不肥沃的农田,工区周围散落的尽是凋敝的山村。清晨,农舍里此起彼伏的鸡鸣声穿过树林,拍打着镶嵌着破旧玻璃的木窗,把欣从还沉浸在校园歌声的梦里惊醒。白天,她要独自一个人带着一个工人扛着罗盘仪去测量树木的生长量,傍晚,回到那连一张书桌都没有的林场宿舍,做只有一个人吃的饭菜。夜幕降临,陪伴她的只有那台从学校带回的半导体收音机。听着那比噪音还要微弱的电台广播,孤独象幽灵般缠绕在她的心里。从开始工作的第一天起,她紧锁的眉头写满了落寞和忧郁。林场的工人们常来看她,跟林场的这位第一个女大学生说林场家长里短的事情,她会认真地听着,可是从未看见她真正地笑过一回。
那一天下午,林场总部的汽车送来了一个男青年,还卸下了一些行李。听他的口音,不是当地人。看他的年纪,也不象是新分来的大学毕业生。
他的行李被围拢来的工人们搬进了欣隔壁的房间。原来他是省设计院的,和几个同事一起来为林场做经营方案规划设计,欣被林场指派做他的助手。
“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在工区最高的山坡上,他一边在地形图上作林相区划,一边问欣。
“别客气,尽管问。” 欣的表情依旧和往常一样漠然。
“你有什么心事吗?”
“心事?” 欣苦笑了,“这算什么心事?没有。”
“那怎么没有听见你吹过你窗台上那把口琴?”
“我只在快乐的时候才会去吹它。”
“那么说,你不快乐?”
“也说不好,如果换了你是我,你认为你会有快乐的理由吗?” 欣的眼睛和话语里吐露着不满,心里在说:你到这里来,就一时半会儿,项目完了还会回到省城,而我,可能要在这里呆一辈子!
他没有说什么,继续一边眺望远处的树林,一边在图上作区划。
第二天是星期天,是个休息日。他们一起吃完早饭,他对欣说:“我们可以一起散散步吗?带上你的口琴。”
欣点点头。
沿着林间弯曲的小路,他们慢慢地走着。欣看见他手上也拿着一把口琴。于是他们说着有关口琴的话题。
走出一片杉木林,他们来到一处田间。因为是早春,还没到插秧的季节,田里还没有蓄水。从田的这头到远处的另一头,覆盖着一层绿油油的植物。
“知道这田里的是什么草吗?”他问。
“当然知道,三叶草,草叶肥厚,营养含量丰富,既是牲畜的良好饲料,又是上好的天然有机肥,春耕时把三叶草用犁翻到土里,对稻谷的生长很有好处。” 欣心里有些纳闷,他怎么会问这个对学生物的学生来说属于常识性的问题。
“我想问的是,你知不知道为什么这种草叫三叶草。”
“因为每一个叶柄上着生有三个小叶片。”
“可是有些叶柄上却有四个小叶片,你知道吗?”
“那是可能的,基因突变嘛。不过那又怎么样呢?”
“长有四个小叶片的三叶草非常稀有,不容易找到,因此,人们把这四个叶片的三叶草称作幸运草,找到它的人会走运的。来,让我们也去找找,看我们是不是幸运的。”
他们从田埂上跳下田里,弯着腰仔细地寻觅着。田的大半面积被找遍了,谁也没看见四个叶片的三叶草。突然,在一处翠绿的绿色三叶草丛里,他看见了一茎四瓣叶片的草叶,在微风中轻轻地摇曳着。他几乎脱口而出,但刹那间,声音被他咽在了喉咙里,伸向那片三叶草的手也停在空中。他不动声色地慢慢地离开那片草丛,让欣慢慢地接近了那里。
“我找到了,幸运草!” 欣突然爆发出了激动的笑声。
“真的?祝贺你!多少人一直在寻找着,比如我,却没能能找到一株幸运草,当然有的人不费吹灰之力,或许就碰上了,而更多的人,就象你一样,一直不停地努力着,最终找到了幸运草。其实,生活何尝不是这样呢?不是每一件事情都会那么称心如意,但要改变它,只有一个选择,就是坚持着,不管多难,都不要放弃。否则,就象刚才一样,在找到幸运草之前气馁了,就可能再也找不到这棵幸运草了。”
欣凝视着手里捧着的那棵幸运草,良久才抬起头来,说:“我知道你今天为啥带我来找幸运草了。谢谢你的用心。”
完成了林场的经营方案设计外业,他离开了林场,离开了欣,回到了省城。
后来,他出了国,也就再也没有跟欣联系了。
然而,欣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他的电子邮件地址,给他发来了那封信:
“……那天我俩散步回来,我便把那茎幸运草做成了一个叶脉书签,放到自己最喜欢读的书里。完成了林场的经营方案设计外业,你离开了,我不再去考虑工作之外的事情。用句套话说,摆脱了低落的情绪,把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上边。你知道,林场的松毛虫危害一直是个老大难问题,我自己立了个专题,叫做《利用生物措施进行松毛虫防治》,不瞒你说,取得了一点点进展,有效地控制了林场的松毛虫的泛滥。这个结果,得到一些专家认同,还被推广到全省大多数马尾松生长地区。四年前我被破格评为高级工程师,成为全县最年轻的高级职称获得者。去年,被推上了科技副县长的岗位。
“如今,每年都有一些学生毕业后到县里来工作。我没有时间带他们去找幸运草,但是,一有机会,我就会给他们讲一个从省里来的年轻工程师还有那棵幸运草的故事……”
2005年6月1日 奥克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