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鄰右舍，不常見面，左鄰珍妮，右舍瑪麗。

樹篱修剪過之後變低了，見到左鄰珍妮在裝修樓下的房間，統統拆掉舊間隔，公司施工運來許多材料，進進出出，電鑽聲，錘子敲擊聲，從早上鬧到晚上，打破了街區的寧靜。珍妮特地過來，為家居裝修帶來不便向我們道歉，手捧一條用新毛巾包著的麵飽，她喜好烘焙，去年聖誕送過來核桃蛋糕，這條黑麵飽是她的新創，沉甸甸的。

  萍果樹下珍妮告知，自己要當外祖母了。一頭金髮的她仍是少婦，榮升晉級祖母實是難以置信。珍妮的女兒才十八，交了男友，未婚先孕，珍妮夫婦遂裝修樓下，容二人組建小家庭。

  「我出生在這幢房子里，想不到我的小外孫也將出生在這里。」珍妮無人可說心事，惟向我們吐露一些。出於教養她很矜持，言語并無褒貶，但有弦外之音。對未來女婿的接納，端視女兒的用情都在那青年身上，對小生命的到來，反而相當期待。珍妮扳指計算臨盆之日，笑靨與綻開的萍果花相輝映。

  珍妮的話中有話，她出生在這幢房子里，長大後搬出去結了婚，待父母辭世前再買下這幢房子搬回來住。因為注重個人生活的獨立與品質，一代人与上一代和下一代，保持著恰當的距離，這是英國人也是Kiwi的傳統。

  右舍瑪麗老太是街區內住得最久的，爾今獨住，兒女長大先後遷出，為她生了好幾個內孫外孫，經常回來幫瑪麗整理庭院，五六個十歲八歲男孩，剪草地，掃落葉。瑪麗老太坐在門廊里喝她的大吉嶺紅茶，笑看孫兒忙碌。她高珍妮一輩，就免掉了珍妮現在這些的困擾。

  瑪麗老太的煩惱不是三代同堂，而是家中無人，為了同人交談，她會在窗簾縫里往外張望，一見我的車拐進來，連忙走出來擁抱蛙妻，要我們去她家喝茶，她想招房客，讓屋里不至於太冷清，廣告出街，即有人租，但都住不長久，先後換了幾個。她屬意招一個華裔女孩作房客，未幾果真如愿，有了華裔女孩住進來。

  瑪麗老太視她為己出，怕她受涼，也擔心餓著了她。一日還領著那女孩過來，說是見女孩因居留手續有礙偷偷拭淚，要我們也幫幫她。

  同其他房客相比，這個女孩住的時間較長，但房客畢竟是過客，瑪麗老太又回复獨居一屋。那房子很端正整潔，只是冷冷清清，入夜瑪麗坐於孤燈之下，格外孤單。

  左鄰珍妮家中嬰兒初啼，哭聲吭亮，穿過夜色傳來。未來女婿的朋友陸續來訪，原先停三部車的院子一下子停了七八輛，後來的泊到了馬路對面。

  蛙妻買一套童裝去珍妮家賀喜，豈料揀錯了女裝，那原是個男嬰。

  珍妮自此便忙得無暇，未來女婿又有主張，要自己照顧孩子，不准樓上施以援手。珍妮只好在樓上太陽房佇候，趁未來女婿離家上班，急急下樓幫那手忙腳亂的女兒。

  一日早上，我坐在臺階讀書，她抱著外孫去探望瑪麗，推開院門進來兩人說了幾句。街區里賣房買房，舊去新來，一場大風，吹倒了街角那戶的院牆，現出整齊而茂盛的菜園，「他以前只種花的，變了！一切都變了！」珍妮感嘆，卻是那種處變不驚的感嘆。

  我告訴她，當初搬來我僅有一個外孫，爾今變三，「也是改變，很大的改變！」珍妮頷首，表示認同，這是可言可見的改變。左鄰右舍包括自己，還有許多難言的改變，這人世更有未知不測的改變，那才是最大的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