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十年前作家張恨水客渝,日思夜想舊居北平,事無巨細,都可成一文。在《风檐嘗烤肉》中,恨水先生憶及「松柴烤牛肉」,寫三尺的甑,巴掌大的肉片,左脚站在地上,右脚踏在小凳上,一手持筷挾肉烤之,另一手以两指夾錫酒壺飲之,那種「雖南面王無以易也」的大神氣,可以實實在在的觸及察覺。
民國作家筆下有真人,更有真人的真生活,真日子。
讀這樣的文字,讓人覺得很舒坦也很痛快,因為寫東西的人心里純淨,筆下的文字也就清越超脫。尤其在紐西蘭人間淨土讀起來,更別是一番滋味。其實人的生活本來就是應該這般平平常常,而又自自在在的。人活一世,草木一秋,端視你自己選擇怎麼去過。
以前西關人家,舊屋中多有一口井,「埋街飲井水」遂成安定生活的一句俗語。港片《胭脂扣》里的扮演妓女如花的梅艷芳對十三少張國榮說﹕「我并沒有做正室夫人的美夢,我只求埋街飲井水。屈居為妾,有何相幹?名份而已……」這話中的「埋街飲井水」表達了一個女人飽含辛酸的掙扎与天真的期許。
「埋街飲井水」意味著有啖安樂茶飯可食,試問路人想不想「埋街飲井水」,阿貓阿狗都會表示沒有人不圖安樂茶飯的。但是環顧四周,就不是人人都有啖安樂茶飯的,有些是境况遭遇所致,有些則是自己造成。
有時我會顯得比較懷舊,那并不意味著希望時光倒流,回到從前。自己所懐的是安樂的舊。這里所言的安樂,不僅僅是生活的温飽,更多是指關於生活的品味。
很多時候,安樂跟財富、地位沒有甚麼直接的關係。原因就在於大部份人并不懂得財富、地位是人心中最具誘惑力但也永遠難以滿足的慾望,只有那些掙脫了誘惑和慾望的人,才能真真正正有啖安樂茶飯可食,因為他懂得欣賞和珍惜。
稍加留心,可以發現身邊的許多人對某樣東西錙銖必較,寸步不讓,但又對某樣東西视若敝履,棄之不顧。
很少人會意識到自己可能真的本末倒置,是非混淆,貴賤不分。把本應錙銖必較,寸步不讓的東西视若敝履,棄之不顧﹔相反地對那些本應视若敝履,棄之不顧的東西却錙銖必較,寸步不讓。
因為受了誘惑和慾望驅使,因為不懂欣賞和珍惜,就會雖有茶飯可食卻不安樂,放著清涼的井水不飲,偏去喝陰溝里的臭水的大謬。
我喜歡「埋街飲井水」的生活,把步調放緩,意緒悠閑地過日子,將生命的餘年,變成一種美好圓融、泰然自處的時間藝術。
日日誠是粗茶淡飯,食必安樂,惜之為福。如恨水先生一足在地,一足踏凳,一手挾肉,一手斟酒,雖街頭檐下小吃,亦人生大快,大快人生。
活到「聽鳥說甚,看花笑誰」的境界,不驕不妄、不貪不懼,雖未至羽化登仙,却塵緣已了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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