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叩窗,足不出户,夜來圍爐。紐西蘭老房子的壁爐,跟中國北方的爐子不同,它是開放的,可以見到木柴燃燒的火焰,熱與光均可直接感受。說到中國的鐵爐子,聽父輩說民國年代,北平家中燒的爐子
飾有景泰藍,還有銅做的爐子,到我這一輩只見過生鐵鑄就的,燒的是煤,接有白鐵皮排氣管以防煤氣中毒。客滬時家里有鐵爐子,頂蓋可以置壺煲水,水沸後蒸汽衝出壺嘴發出「噓噓」叫聲,以瓶煎茶的古人稱此為「瓶笙」,宋人黃庚在咏《瓶笙》一詩中,覺得這種聲音很悲凉﹕「頻驚清夢愁無寐,似訴羈情歎不平。」但張恨水却說此聲「很能助人一點文思」,他「覺得爐子的可愛,假如你有個如花似玉的妻子伴著,两個人搬了椅子斜對爐子坐著,閑話一點天南地北,將南方去的閩橘或山橘,在爐上烤上两三個,香氣四统。你看女人穿著夾衣,臉是那樣紅紅的。鐘已十二點以後,除了雪花瑟瑟,此外萬籟無聲。」寫到這里,得意洋洋的張恨水還添上一句﹕「年輕的弟弟們,你還用我向下寫嗎?」
其實「瓶笙」乃只文人想象力的馳騁而已,水壺冒出水汽潤濕了室內空氣,舒解燥熱才最實際。
燒壁爐,才是真真正正的圍爐,火邊坐臥,添柴撥炭,聽著戶外呼嘯的風聲,欣賞明亮跳躍的火焰之舞,感覺到真切的暖和、安適与寕謐。
爐前可夜讀亦可夜話,也可欣賞音樂或電影。那天晚上就在爐前半坐半臥於「豆袋」(Bean Bag)之上,戴了耳機用i-pad連看两齣好戲。曾經如花似玉的蛙妻,則忙着同萬里之外的親友互通「微信」,那邊見了傳過去的圍爐照片,十分驚羨,連連抱怨北半球溽暑難捱。
爾今圍爐夜話,無遠弗届,都可參與。有人送來一組名曲供我懐舊,我也回贈好文佳句與之欣賞。
圍爐之際,忽聞叩門,風雨寒雨有訪客故友蒞臨,必大喜而速出迎迓。參加夜話的人一多,話題也漸多元,并且開始活躍。
某夜一位舊雨談到讀書,他說中國人每年平均一人只讀四本書,而一個韓國人每年讀十本,一個法國人讀二十本,一個日本人讀四十本,而一個以色列人每年要讀六十四本之多。
他認為我們很多人都上學識字,到了一定年紀,做了事,成了家又或是退了休,就以為自己識的字夠了,讀的書也夠多了。特別是為文者,寫出了文章,出版了書,往往自以為是,覺得自己不必再去讀別人的書。又或者即使還在讀書,在上網,尋找追索的也是新聞、訊息與資料。而不是通過讀書,習得健全的人生態度,尋求對世界与生命更深刻的理解,更毋庸說主動去探索未知的真理了。
聽他一席話,我不禁汗顏,深感自愧,送客之後回到爐邊,一於捧卷潜心夜讀,不覺已過夜半,爐中惟見餘燼閃爍,只有不息的風雨還在窗外咆哮。
冬日漫漫,圍爐取暖,有書可讀,外面的風聲,雨聲,也就充耳不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