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吉斯本住處前往納皮爾時,天色微明,然睛空無雲,惟見一顆晨星与一彎新月在天上相輝映。接近零度的低溫,山林草地都已結霜,濛濛一白。路上忽見羊群迎面而來,多不可數,長龍逾里,大隊末尾是駕車的主人,口含一哨,四犬聽随主人不同的哨音,按指令驅趕龐大的羊群,吠叫着阻止那些企圖脫隊的綿羊。偌大的一群羊,就在一個主人和四犬的驅策下,乖乖循着既定方向走去。
我們按規矩停車等候,欣賞晨霧中羊兒的潔白純真,蹲下拍照,更忍不住伸手撫摸牠們,可是羊群從我們身邊經過,却顯得那麼倉皇、畏怯,在惡犬的猛吠催促下,只速速加快腳步躲避遠離我們。
在黎明的靜謐中,一大群羊「沓沓」走了二十多分鐘才见盡頭,尚有三两隻掉隊的肥羊,在聽到主人哨音回頭撲來的惡犬驅趕下,撒蹄狂奔,向大隊追去。
羊群過後,四犬亦随主人的哨音遠去,因為時間尚早,倒出熱咖啡來飲,適才的一幕場景,却觸發了許多聯想,所幸的是即時記了下來,否則就會忘記,那就有點可惜了。
因為近日晚間一直看《唐頓莊園》作消遣,滿腦子皆是田園巨廈,貴冑男女,主僕之間,樓上樓下,交織許多恩怨愛恨,穿插幾許歡笑眼淚。由《唐頓莊園》想到貴族, 當人們確定自己社會地位之時,著重的是祖先承傳下來的某種精神与品德,自己思想與人格的獨立。貴族引以為榮的并非財富,而是用生命踐守諾言,為捍衛信念不懼死亡。貴族行止與氣度,之所以崇德与優雅,概源自這一種心靈的高貴。
當年貴胄之家多有族徽,據說族徽象徵血統与榮譽,也是為了識別披戴盔甲的騎士之身份,在保存下來一百多萬種族徽中,三份之一具鳥獸圖案,多是老鷹雄獅,却極少見犬羊。
貴族取鷹獅作徽,是取其勇,取其猛,取其高瞻遠矚。捨犬羊,是捨其懦怯、捨其順從,捨其任人差遣。
綿羊是沉默的,即使發出「咩咩」之聲,也是待宰之前無奈的慘叫,綿羊又是無主見的,一大群聽從犬的驅趕,向東向西,是走是停,任由擺佈,不能自主。最可悲的還是箇中居然有領頭羊,引領眾羊按既定方向走,而這多的羊也莫名莫妙地跟隨牠,即便是進入屠宰場。
惡犬牧羊,狀甚凶狠,但一切均從主人哨音,并沒有自己的意願,牠惡,皆因得了主人的指令,也仗了主人的勢,不過正因為這樣,牠的能耐也謹限於欺侮綿羊,牠耐不得高飛雄鷹的何,在獅子面前也只能夾起尾巴避走。
鳥獸之中,鷹與獅是強者,都處於食物鏈的高端,鷹擊長空,獅吼山林,獨來獨往,別具王者风范。王者寥寥,乃其氣度非凡,傲視群雄,才得到景仰與尊重。連人傑貴族,亦引以為荣譽品格之標誌。
寫下這些旅途之得,四犬趕著羊群仍未走遠,冰冷空氣中還隱約可聞羊叫犬吠,我非貴族、亦無徽章,但在歲月的风,把我們吹往無何有之鄉以前,自由自在,不受驅策,可能是一生中最後的抉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