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里的麦子总是不够一家人吃,于是村子里便有一些剩余劳动力离开锄头犁头,来到城里。城里不是天堂,天堂虽然有,却是有钱人去的地方。民工们握惯了锄头,总也不习惯用笨拙的钳子扳动松懈的镙丝。他们小心地寻找地方,安放着自己开不惯工头打发的伙食而出口的脏话。他们戴上笨拙的安全帽,汇成工地上的人流,安全帽其实也不安全,每天都有农民工受伤的消息抓住记者的镜头。他们挤公交车被人唾骂,那是因为他们身上的汗味呛得城里的小姐们无法张嘴。他们住在废铜烂铁旁,豆大的雨水落到脸上,才使他们想起故乡。
故乡总有让他们牵肠挂肚的东西,开春洒下的玉米也许正被害虫包围,躺在病床上的老母亲也许没有钱买药,跟着太阳下地的老婆一定瘦削得像旱情严重的南爪花,被村主任家霸王儿子欺负的孩子,一定又站在村头的老椿树下,用眼泪说着想念爸爸的话。孩子的心目中,爸爸是村子里最有能力的男子汉,是能从精明的城里人手里剥出一些钱寄回家的能人。他们不知道那个电动的玩具,是父亲站在高高的脚手架上一天的所得。民工的父亲,为了让自己的孩子身上衣缺少破洞,他们可是饱尝了餐风露宿的味道,为了让美丽的女儿笑容常开,他们可是强忍住了欲落到工地的泪水。
农民工啊!现实的土地上,他们干城里人无法下手的活,阴冷的下水道里,他们一干就是一天,用手捧出污积的城市废物,梳理着城市的一个个关节。他们有时也站得很高,他们为旧了的建筑物擦洗身子,用危险打理着城市旧了的容颜。流水一样的车辆在他们脚下忙碌,一旦干完活,他们又住到地下室,或者市民们带着郫视成分的目光底下。他们吃着最便宜的青白小菜,端着很少有肉的饭碗。夜晚,他们躲在简陋的工棚哼哼别在身上的小曲,然后拿出枕边藏着的竹笛,把对老婆孩子的想念表达得不亢不卑。脚扳痒的时候,他们走出去,在城市的某一片空地,他们以左脚舞的形式驱逐寂寞。在他们前面,就是歌舞升平的茶馆,那些贴着高高价格的茶叶就是村子里姑娘们采摘的,但他们没有办法进入,泡上一杯。他们在冰冷的水泥路上,用脚步打发夜晚寒凉的时光,脚走痛了,就用二两老白干,自己将自己灌醉到床上。
在华丽的舞台上,以他们为原型的喜剧正在上演。那是城里的导演们拿来让酒足饭饱的市民们开笑的原材料,小姐们剔着牙,笑得流出了眼泪,那些迷彩的灯光打在一群可怜的农民工身上,他们有些夸张的动作,让许多同样来自农村的机关干部,再次重温到了自己每月吃着的大米白面的户籍。农民工上了舞台,给灵感枯得像根老藤的导演增加了票房。
农民工很少有电视剧里的大起大落,因为他们身上永远揣着农民的身份证。考公务员没有他们的份额,就是好一点的工种,也轮不到他们报名。他们其实也不想在城里扎根一辈子,他们知道自己的爱无法也不可能在钢筋水泥里萌芽。一些年轻的农民之子,从纷繁复杂的代数式子中选择逃遁,他们像电视剧《民工》里的鞠双元,试图在城里找到没有工业污染的爱情,到头来还只能找到同样是民工的山妹子,山妹子摘茶的双手伺侯着别人的茶杯,她们南爪花一样的爱情,最终还是回到出发的村庄,让生锈的唢呐送上一段坑坑坎坎的小路。
更多的民工们则在建筑工地上与生硬的钢筋较量,工业化进程把他们变成了一颗随时可以下岗的卯钉。他们流汗,却被黑心的工头打了白条,他们随一阵风跑到城市,又将随一阵风离开城市。风带来泥香,那是来自故乡最亲切的消息,更多的消息是面对白条挺胸愤慨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