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級外祖父近十載,從淺處人之常情的含飴弄孫,漸悟出更深處的道理,那就是當你身心投入去疼愛一個并非自己制造的小生命,往往會令你在晚年深陷感情依賴。難怪書中講「浮屠不三宿桑下」,要避免的,其實是不想因為彼此相见相處,日久生情。一旦有了情在,便會難捨難分。
在外孫還在女兒腹中時,陪她去照超聲波,在儀器屏幕上見到他踡縮酣睡的造影,心臟僅如一粒蚕豆般大小,從那瞬間就愛上了這個小東西,而且永遠不可泯滅。
和蛙妻在晚年重執父母之職,两爺孫樂此不疲「騎牛牛」滿地爬,當然是他騎我爬,我倆可以繞廳十數匝也未休,其間還跨越沙發茶几等「障礙」,雖氣喘吁吁,但见他開懐大笑,就也不覺得疲累。爬着爬著,背上的小騎士越來越沉重,「牛」也日漸見老,終致他一跨上來,牛背就坍陷,我就從此不必手腳著地,匍匐而行了。內心也有點慶幸,因為這一種弄孫的形式,樂是樂,但的確比較辛苦。
留在這里的小外孫長大了,已能帮我倆拎提購物所得,又住在附近,随時可以见到,我倆正慶幸可以「甩手」,豈料前幾年去了美加的蛙女又回來省親,手牽一女,懷抱一子,两個小外孫,大的見過一次,小的第一次見。初見怯生,許是天性使然,不出半日便同我玩成一堆。
大的外孫女近三歲,因為學芭蕾,小小年紀竟然很重儀態,笑時以小手掩口,坐時雙腿併攏,儼然一個端庒的小美人。她話很多,而且對任何提問均謙和地答以﹕「Yes!」領着她去買玩具,她認真地挑了一個洋娃娃,在餘下幾天里,她哄了娃娃「入睡」後,家中任何人發出任何聲音,都要被她「噓」的一声警告保持安靜。
小的外孫一歲半,學步已久,但仍以爬行為主。為拉近距離,我也伴他爬行之,還展開比賽。再往後他就騎上來了,告別了許久的「爬牛牛」又再現客廳。外孫女见狀也爬了上來,馱着两孫沿走廊爬行,騎在上面的居然嫌慢,還要驅策之「快一點!」如是幾匝,老牛也累趴下了,但心花怒放,因為久違了的弄孫之樂又回來了。
孩子只懂餓極而泣,惓極而睡,十多日里天天餵他們,也哄他們睡。小的外孫趴在我肩上,一邊抽泣一邊睡去直至發出鼾聲,只感覺得到那小小的軀體在我懐里,似是找到安全與溫暖,摟著他,我的心都融化了,一如春天的花,流溢出濃醇的蜜汁。
搬出入庫的玩具,兩人玩了一地,也打架争搶玩具,大哥哥放學回來却不同他倆爭,他已升級,坐在沙發上埋頭玩i-pad了。我同蛙妻輪流滿足三孫索吻,親完這個親那個,两頰滿是他們的口水鼻涕,還樂此不疲。
家中充滿笑聲、尖叫聲、哭聲,驚動四鄰,隔壁的kiwi老太問我﹕「你家開幼稚園啦?」待我講明原由,她掩飾不住羨慕地喃喃自語﹕「你多幸運呀!」為鄰這些年,少見她的兒孫回來相聚,惟见老太穿得整整齊齊獨坐嘆茶,靜靜望著修剪平整的草坪和數株旅人蕉。我想起那個老故事,樓下孤獨的富翁要以一袋金幣,買樓上窮鞋匠七個孩子中的一個,却遭拒絕,因為天倫之樂是無價的。
一日的黃昏,女兒帶着两個孩子走了!一番相擁親吻,依依揮別,家中回复平靜,隔了好幾天還是無法忍受那種冷清,從沙發底下掃出他們玩過的小車,輪胎上還留着孫兒的齒痕,內心除卻若有所失,竟還有許多悲涼與難捨。望著空寂無人的走廊,我願意以一切代價,去換取和他們「騎牛牛」的時光,我會馱着他們永不言累,只為了那充滿童真的笑聲,再一次在耳邊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