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西蘭大選中,僑社對「歧視」争論熾烈尤甚。遭受歧視,即是被他人小看唱衰,瞧不起還加以排斥。
且不去論本地是否存在歧视,個人只覺得所謂歧視,其實也是一種勢利眼,而且幾乎每一個人都會有。
蘇東坡游莫干山,步入古觀,老道见其一身舊衣,僅以「坐!」一字招呼之,令道童上茶,也是一個字﹕「茶!」
老道與蘇東坡對談,發現座上之人語帶珠璣,學識非淺,即將東坡先生請入客房,連呼﹕「請坐!」并吩呼道童﹕「敬茶!」
待他獲悉來客是蘇大學士、杭州刺史,立即起立將蘇東坡迎入客廳,畢恭畢敬﹕「請上坐!」急呼﹕「敬香茶!」
老道還相求蘇軾為道觀撰一楹聯,東坡先生大筆一揮而就﹕
「坐,請坐,請上坐
茶,敬茶,敬香茶。」
楹聯是寫好了,但勢利的老道敢挂出來讓天下人欣賞嗎?
勢利眼,古今中外都有,它可能是人性中必然存在的一面。
一八四八年,威廉‧薩克雷在《勢利人臉譜》一書中嘆謂﹕「勢利者已如鐵路般延伸到英倫的每個角落。如今在這個所謂日不落的大英帝國,你隨時隨地都可以踫上這些勢利鬼,并一眼就能認出他們。」薩克雷若是活到今天,他可能要把這段話修正,勢利者已經延伸到地球每個角落,而且天南地北都可以踫到并認出他們。
甚麼是勢利者?我比較認同英國作家艾倫‧狄波頓的定義,他認為所謂勢利者,其實是帶有過份社會和文化偏見的人,過份強調一定的價值觀念,并以此來判定哪些人和事值得尊重和吹捧。
勢利者,就是看不起人,是一種社會歧視,人際關係上的「白鴿眼」。
標準的勢利者有两副面孔,一是他面對看不起的人時,臉上擺出的冷漠、不屑与傲慢,另一是他遇到他想巴結的人時,臉上堆滿的阿諛、逢迎與討好。
為甚麼會這樣,原因只有一個,就是勢利者從來把人與人的關係定位為個人利益的得與失,而這一種定位,又是源於他內心深處的貪婪与懦怯。
勢利者敢對你無禮,輕視你,是因為他認定你沒錢沒勢,無法對他實施反擊報复,他要落實了自己處於「優勢」,才敢得罪你就得罪,你又能拿我怎麼樣。
勢利者之對某些人刻意奉承、奴顏卑膝,譬如對富人的崇拜,皆因心存能受提攜帶挈的希望,有「黐金糠」之想。面對權勢者卑躬屈膝,是出於內心的畏懼。勢利者對財富与權勢两者的奉迎,其實也是一種利用。而真正的富人與掌權者也不是傻瓜,他們在像主人領受奴才膜拜與吹捧時,心里往往是存有很大戒意與輕蔑的。
艾倫‧迪波頓在《身份的焦慮》一書中,專門用了一章來剖析勢利者,其中就有被奉承者與勢利者的精辟分析﹕「盡管這些勢利者挖空心思,曲意奉承,但那些被奉承者很可能看出這些堂皇頌詞背後的变化無常。因此被奉承者終會遠離勢利者,因為他們擔心有朝一日,自己那與身份完全無關的自我會被勢利者摸透。」
艾倫‧迪波頓如是說﹕「深藏在我們內心的恐懼其實才是產生勢利的惟一根源。看清了這一點,我們才能對勢利者有清楚的認識。對那些對自己地位非常有把握的人而言,他們沒有心思去把成心矮化他人當某種消遣。傲慢背後隱藏的無非就是恐惧。由於總是感到自己不如別人,因此才要想方設法讓別人覺得他不如自己。」
我覺得勢利者多半是自卑的失敗主義者,缺乏自信,所以只關注他人的聲望和成就,除了去攀附,還藉助他人的聲望和成就,來提昇自己的聲望和成就,同時又看不起沒有聲望與成就的人。
勢利眼,純屬有眼無珠。但它絕對是功利社會造成的,而且為大多數人視為理所當然。既然動物都趨光怕黑,人又有誰不希望自己富有與受人尊敬,憎人富貴厭人貧,见高拜見低踩,都是人之常情。在世俗的勢利者包圍之中,我們只能對他人的勢利表示理解和容忍,并且在勢利眼眾目睽睽之下,像東坡先生那樣,坦然,淡然,超然,不以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