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十年前在中國大陸聽廣播電臺是一種奢侈,因為收音機很貴,家里有收音機的人也不多。那時廣州的廣播節目里,有不少娛樂節目,粵曲,音樂,廣播劇,相聲,說書等等。其時我仍年少,除了讀書求知,就是熱衷沉瓜浮李的嬉戲,很少聽廣播。中學時代有同窗裝配礦石收音機,送我一部,雖然是安裝在一塊小木板上,居然能聽到胡千里在廣州台的說書,但我嫌其聲如秋蟲唧唧,棄之不聽,枉費了同窗一番好意。
文化大革命時,我二十歲了,除了書本上得來的知識,還渴望認識瞭解更多的東西,其中包括自己身處的世界,中國之外的天地,那里的人究竟是怎樣生活的呢?
我所在工厰的四樓有一部飛樂牌收音機,原屬俱樂部保管,我跟俱樂部主任陳姑娘很談得來,她就默許我隨時使用這部收音機。至於她是否曉得我用這部收音機收聽境外電臺,就不得而知了。有一次我正在閱覽室聚精會神聽「美國之音」,窗外突然有人敲了两下玻璃,我立即關機,順手拿起一份羊城晚報,此時保衛科長已經推门進來了。而隔壁却響起了陳姑娘尖細的歌聲,剛才正是她在窗外向我「示警」。
「美國之音」、「英國BBC」、「莫斯科廣播電臺」還有台灣的「中國自由之聲」,都是我偷聽的「敵台」。干擾電波中傳來時强時弱的聲音,無論男女,概說國語,但卻是另一種調子的國語,親切、温柔,仿佛帶有磁性,他/她們說的,都是我聞所未聞的,從來沒有聽過,從來都不知道的。有些時事新聞和歷史回顧,其人和事雖然曾經知道,但是非對錯的判斷與解讀,則大相逕庭甚至是完全相反。
這一種內心的震驚是難以言喻的。
小提琴家馬思聰出走美國的消息,就是從「美國之音」里獲悉,他告訴世界中國的文革正在摧毀文化、戕害人民。我在廣州見到的文革,証實馬思聰和美國之音沒有說謊。但這一場運動的根源與禍害,我是從美國之音評論分析中,第一次得到启迪的。
這也是我生平第一次意識到,單一宣傳背後有更多元的思想与不同觀點存在。我回過頭再重讀經典,便幡然醒悟,人類社會自文藝復興以降,籍宗教、科學与工業改革,早已走上另一條道路。而我身處的世界,只是另一個自立於化外的封閉天地。
如今回首,其時個人思想迅速內廷外伸,其「內延」得自對西方經典的瀏覽,而「外伸」則端賴這一部小小收音機帶來的訊息。
待年歲與閱歷增長之後,個人覺得聽廣播形同聽一家之言,如何去判斷真偽,最終只能由事實來印證。
一個廣播電臺如果整天說謊造謠無中生有或是扭曲、詭辯、強詞奪理,它是不會有忠實聽眾的。
在軟實力時代,某種競爭或是較量已從國際廣播拓展到地方廣播,無論這方面的技術如何發達,投入的資金如何巨大,在訊息密集到爆炸的今天,一人一事可以通過千百萬個渠道去瞭解。受眾是否採信,最終仍然必須取決於廣播內容是否最接近客觀与真相。
因為收音機旁的聽眾,擁有聽哪一個頻道的最終選擇權,他們的耳朵最靈敏,好聽的你不讓他聽,他冒險偷聽,遇上不入耳的節目,立刻就轉頻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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