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紐西蘭一條極普通的小河,寬不過十來尺,從克里夫頓村莊後面流淌而過,兩岸是茂密的水草,佇立着幾株高大挺拔的檞樹,透過濃密的綠蔭,我望見河畔人家的屋頂,一雨過後,深褐的瓦片潔凈如洗,有晨起的鳥雀在上面跳躍逐戲。
小河之水為夏綠所染,清澈碧翠,在早上的陽光里,閃著波光向大海流去,我見到的這段河道,目光所及之處幾成直綫,無曲折之勢。小河不同大江,大江取其浩蕩奔流,須闊且直,才顯氣勢,而小河則要彎彎,蜿蜒迤邐,再配上青青山崗方現出美,所以我說它景色平平。
當地村民用原木修了一個小巧的碼頭,還有供人野餐的桌椅,這些都在老橡樹綠蔭的密蔽下,濃濃綠意,柔柔和風,適宜在此靜坐遐思。
小村富庶,乃流著蜂蜜與牛奶之地,今人有的已將農地改作休閑,沿河兩邊的山野里,幢幢房舍里都蘊含著幾代人積澱下來的安逸富足,有著一種豁達的與世無爭。村民們經過了新年倒數徹夜狂歡仍在夢中,河畔却己響起二零一五年第一縷晨曦里鳥雀的歌唱。只惜夏樹綠蔭太濃太密,簡直见不到它們倒底歡唱在哪一處枝頭,只聞此起彼伏的一片天籟,在清爽的空氣中縈繞迴响。
選這一方淨地迎新,除了是路邊停車的即興使然,實在也是受了小河流水,岸邊草木以及晨光中鳥鳴的感動,「多年來我一直是大自然的崇拜者,如今我又來此禮拜,依然甘之如飴」浪漫派詩人華滋華斯的詩句,正道盡了我心靈與感官是如何頂禮膜拜大自然的。
對著鏡頭發出新年第一抹微笑,我笑自己在紅塵里出塵,我笑年近古稀卻注激情入生命澎湃不息,更笑世人動輒妄言年長老朽,形容枯槁,忘記了涉世愈深愈能領略人間風采,更狂熱願意為至真至愛傾其所有。
且看那足下水波流淌,破碎的天光雲影里,閃現的可是人生最難忘的吉光片羽?!
且聽那風中鳥雀的晨歌,頌唱的可是多少磨難就能生出多少的勇氣與果敢?!
我對蛙妻笑言﹕今天,不過是三百六十五日的結束與開始罷了,人類如此隆重迎接新年,又放煙火又倒數,其實很荒謬。對於存在億萬載之天地而言,此刻只是夜去晝來的又一天,草木花開葉落,螻蟻朝生暮死而已,沒有甚麼特殊意義。
過去一年生活里發生的事,都過去了﹔未來一年,該來的始終要來,我們或許無力改變,卻能夠以不同的心態應對。
有一段傑克‧倫敦的話,我從少年時代就記住了﹕「那種一心想探索事物真相、追究基本原理的人,在全世界像摩斯之流這類人的客廳里是找不到的﹔也很難想象,這種人正如那寂寞蒼鷹,高高遠離大地以及地面上的芸芸眾生,獨自在蔚藍色的天空翱翔。」
做一隻蒼鷹搏擊長空是大志,但光有大志還不足以高飛,還須有一雙翅膀,它就是學識才華与理念信仰,只有具備這一雙強有力的翅膀,我們才能離開自己匍伏蠕行的塵土,飛向高處遠方。
母雞飛及屋頂往往亢奮地咯咯大叫,鸚鵡學舌幾句領受顆粒獎賞便搖頭擺尾,凡有翅一族并不都是鷹隼。在世匆匆幾十年,無人可知自己能飛多高多遠,翅膀或力有不逮,但活著就要繼續奮力振翮,盡一已之所能向高遠處飛。
這是一種追求,是不可以捨棄與違背的--------在紐西蘭這座上帝的後花園,以美的心靈与美的生活方式,讓生命變得更美好!這,便是我今年對自身的期許。
在河邊樹蔭下,與蛙妻飲罷一壺咖啡,那河水已經漫漲了起來,原本露出的水草漸沒入水中,從上游划來的一葉輕舟在我倆面前無聲滑過,一對划槳的年輕男女的金髮,在陽光下閃著亮光,因為逆著水勢,他們划得很有點吃力,但不遠處就是大海了,小船因了這難以抵擋的誘惑,如一條渴望回歸大海的魚兒,加快了速度,瞬間消失在一河兩岸的如畫風光之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