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什麽你都不會相信,在人民公社時期,在我們村中央,有一個不小的菜園子,它的主人是村裡的"地主分子"宋大肚。你聽了肯定說,這根本不可能,這哪裡是村中菜園?簡直就是"空中菜園"!但,這都是真的,有我親聞、親見、親歷為證。
祖籍老家院的西邊,是我童時好友正棉家的院子,這院子低矮土牆的南面便是那菜園。我放學後常到正棉家玩耍,常會有意無意地隔牆欣賞那園內風景。
菜園很方正,井字形的輪溝,把菜地均勻地分成九塊,每塊地裡種著一種應時蔬菜。春、夏、秋三季,菜地總是"滿員"。冬天,則以白菜、蘿蔔、大蔥、為主。
這是我見過的最酷的菜園。
春天,乍暖還寒,那菜園已一片嫩綠。菠菜舒展著肥厚的葉子;小蔥象無數碧玉簪倒插在地裡;脆嫩的芹菜葉柄透著晨陽;越冬的柳葉萵筍為早熟已爭先恐後。
夏日,暖風徐徐,菜園內又一番風韻。通紅通紅的番茄碩果累累;湛綠湛綠的黃瓜水靈靈的;油光油光的青椒猶如一盞盞綠紗燈;輪溝邊一叢叢黃花菜迎風怒放。及到立秋,金風送爽。紫的是茄子、黃的是彩椒;長的是豇豆、短的是豆角;冬瓜、苦瓜、韭菜、辣子,滿園一片豐收景象。
其實,那個所謂的"地主分子"根本算不上什麼地主。土改時,"罪大惡極"的大地主宋老呈已被槍斃。他唯一的弟弟宋懇堂是個國民黨少將,已隨主子蔣介石逃往臺灣。樹倒猢猻散,宋老呈一死,一大家子人誰都怕受連累,就散了夥,十幾口子人能投親的投親,能靠友的靠友。連他那幾房"恩愛"的姨太太也都改嫁走人。只剩下一個兒子和一個孫子,脫離不了干係,也無處投靠,代他"受過"。兒子打小因缺乏鍛煉,年紀輕輕就長了一個大肚子,落了一個"宋大肚"的美名。我見到他時,他接受改造多年,已沒有什麽肚子,只剩下一個名不副實的綽號。
宋大肚種菜的手藝真的很不錯。不僅僅菜地收拾的平平整整,分割有序,佈局得當,讓人一看就知道是個行家裡手。各季的時令菜也播種、間種得及時、得當,不論生長速度、成熟期,還是收穫上市時間都比別人早上近半月。菜的品相、口味均是上乘,很受村裡人的歡迎。常言道,人勤地不懶,果真如此。只要是白天,不論風吹雨打,酷暑嚴寒總能見到宋大肚在菜地裡忙碌的身影。不是澆水施肥,就是鬆土除草,要不就是打尖綁蔓、播種移栽。因和菜園只有一牆之隔,只要有時間、有機會,我總要觀賞一會兒。宋大肚種菜的手藝和辛勤,在日後引發了我很多思考。但在當時,只有一個疑問。一個四體不勤的“地主崽子”,怎麼會那麽“會種菜”、“會幹活”?
很多年後,我似乎找到了答案。覺得,是否可以這樣解讀。在中國農村,除去那些惡霸地主,土豪劣紳以外,一般的地主都是種地的好手。他們肯幹、務實、善於管理、精於經營,才得以發家致富。疑慮,在我們這代人心目中,地主形象是否已是被扭曲和妖魔化了?
宋老呈的孫子天生耳背,幾乎全聾。按現在說,就是殘疾人,弱勢群體,應該受到重視和照顧。可那時不行,不僅學校沒得上。因耳背,說話很費力,
又是"地主崽子",沒有孩子愛給他玩,整日生活在孤寂落寞之中。我有時到宋大肚的菜園去買菜,看到他,就和他玩一會兒。一來二去,就成了他的"小朋友"。他比我大兩三歲,看上去年紀象比我大許多,可智力卻象比我小許多。記得,那時也沒什麽可玩的,至多拍一會兒畫片,彈一會兒玻璃球。這些遊戲不用說話,因此也少了很多樂趣。好在他要求不多,很容易滿足。回城後,幾乎沒有聽到過他的音訊。工作後,才得知,他早已去世。他死時二十幾歲,死於無聊和憂鬱引發的的肺結核。那時的肺結核和現在的癌症一樣無藥可治。
轉眼五十多年過去了。鬥轉星移,世事變遷,早已沒了宋大肚和他的菜園,可那菜園卻永遠留在腦海裡。
那菜園象一個神奇的童話,給我留下許多疑問,使我至今不能徹底地找到解答。
為什麼在貧下中農都分不到自留地的時代,一個受管制的"地主"分子卻能擁有一塊不小的自留菜地?
為什麽時處“割資本主義尾巴”的時代,一個受管制的"地主"分子卻能自由地向全村村民兜售蔬菜?
為什麼所有人都被捲入轟轟烈烈的大躍進中,連婦女都不能例外,而一個受管制的"地主"分子卻身處世外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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