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乙來了,就坐在我旁邊。
仔細端詳,頂著老舍光環的舒乙先生已步入人壽之暮,可還是很精神,衣領倍兒展,身板倍兒挺。
席間只見他高舉雙手,手過頭頂,手裡托著一個狂草挽就的紅地灑金的福字,福字下邊的他,眼睛彎成蘆葉,笑得象尊菩薩。
這福字為他親筆所書,來紐西蘭獻給一眾歡迎他的朋友。這禮物顯然是他動身前精心準備的,透著文化和喜慶。
由此看來,伴手禮這麼與眾不同,舒乙先生不但是個講究的文化人,而且還是位知情達理的人。
看得出情義寄託在舒乙先生的草書福字上,如同他自己寄託在老舍先生的名字上,這,都是些摘也摘不開的東西。
坦率說老舍先生如同一棵大樹,而舒乙先生是這棵大樹上的一顆果子,雖說果子也有自己的色澤,但每次注目舒乙時,由不得人們去矚目他背後的那棵大樹,那棵枝繁葉茂卻也疤痕累累的大樹——老舍。
中華傳統文化滋潤了老舍,成就了老舍,而後的革命卻傷害了老舍斷送了老舍。毋庸諱言,老舍的成就滋潤了舒乙先生,甚至連這次舒乙先生來紐講學的文化活動也是這種成就的一部分,大家歡迎舒乙就是歡迎老舍先生。
歡迎人中有位老報人,馬來華人蘇先生握著舒乙先生的手說,他在馬來讀書時課本裡就有老舍的作品。舒乙聞聽高挑著眉毛。我也頭次聽說,過去馬來西亞的中學課本裡有老舍的作品。看來老舍不光是中國人的老舍,也是海外華人的老舍。
舒乙說他這次來的忒費勁,光檢查身體就跑了好幾個地方。說起這個,舒乙晃動著手指:那都是私家醫院,那一個黑呀!總共三句話,就花好幾千呐!
舒乙先生對他這次出國要求體檢,體檢又只走過程,跑冤枉路,對醫院有和簽證部門互為勾結貓膩的行為也和普通人一樣,語音裡表達著無奈,表達著憤懣。一瞬間,舒乙先生一下子從老舍的光環裡走了出來,和大家成了拉家常隨便嘮嗑的朋友,成了一位看似普普通通的可親又可敬還有點性格的長者了。
為歡迎舒乙夫婦,餐館主人曹先生拿出了看家本領,佳餚豐盛外還特地整了個碩大的果盤。舒乙先生拿起了一顆KiWi果對大家說:你們知道不,在中國在陝西在一個叫周至的地方,那裡產的獼猴桃也是非常的好吃。
我介面說我知道周至。見舒乙先生遲疑,我告訴他我的家鄉就在周至鄰縣,我們那裡滿都是種植的獼猴桃。只是我們那裡叫毛桃,最早在終南山裡野生野長,後來改良成了獼猴桃,再後來被紐西蘭引進成了KiWi果。舒乙先生聽了,感慨不已:你們那裡的農民,為把果子賣出去,現在只好貼上紐西蘭產的商標了。
我對舒乙笑笑,笑裡有感激也有點苦澀。
席間大家祝願舒乙先生明天的講座圓滿成功在紐的旅途順利愉快。和大家碰杯,和大家乾杯,和大家說再見,舒乙先生離席。明天的講座,聽舒乙先生講老舍先生,講北京風情,講中國文化。
看著這位衣裝精緻得體,背部挺直看似精神的老者,有誰知他卻是位曾經得過癌症,而且乘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鞍馬勞頓的老先生呵。
突然,我有種悲憫,我想起來前幾天妻子的責備,她聽我說叨舒乙來紐的安排,奧克蘭短短三天要進行兩場大型講座。妻子不高興了。她不但以前是他們班的語文課代表還是現在我們家的語文課代表,大概對老舍喜歡比我更甚,愛屋及烏,旁觀者清,便不留情面地埋怨:你們怎麼活動安排得這麼緊張?為什麼不讓老先生早點來,好好玩玩,休息一下?你們可知道另一個文化活動的主角濮存昕早一個星期前就來了,人家吃好玩好,那還是個壯年人,你們倒能折騰,可老人家能經得起這般折騰?讓你坐十幾個小時的飛機第二天第三天連著大型演講你受得了嗎?!
妻子問得咄咄逼人,我現在想想,是啊,是安排的有些緊張。可儘管如此,這樣的大型活動大夥也都是頭次搞,沒經驗,這裡瑣事多多,珂珂和紐華作協同仁,人人出力方頂起這大樑來,安排不周,實在是勉為其力呵。
再回頭看,大夥爭搶著舒乙先生書寫的福字,我也搶一個回家,無論如何,舒乙先生來了,帶給大家的,是老舍,是文化,是祝福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