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友人近日問及數年前文藝沙龍,她這一舊事重提,勾起許多回憶。
三百年前,嫵媚的洪布耶夫人,是怎樣在她華麗而不失
優雅的府邸里,組建人間第一個文學沙龍的呢?時至今日,許多細節巳無從稽考。据說她天生麗質但嬌軀羸弱,不勝陽光曝曬,又難以忍受壁爐燥熱,遂將自己的房
間「藍廳」改裝成「私室」,用簾幕將自己的床邊圍繞起來,放上一些軟墊,容訪客斜倚橫枕,享受「私室」密談的樂趣。在床与牆壁之間留下的床邊通道,就成為
一個隱秘的空間,人們以「床邊空間」來形容洪布耶夫人的沙龍,其最大特點就是它「不屬官方管轄、不接受教會約束,也與學術廟堂有所區隔,并且拒絕維護古老
秩序與階級,是一個有著自己規範、戒律的特殊世界。」
斐蓮娜所著《沙龍──失落的文化搖籃》一書中,詳盡記述了沙龍裡的人們,是如何溫婉儒雅的玩著那一場才智洋溢的遊戲,其中有對生命及時代旋風的聲音與意象
之解讀,也有對新發現、新理論、新知識的求索。無論如何,我們都不得不佩服古人的睿智与胸襟,因為他們在幾百年前,就作到了「沙龍裡無論貴賤、職業,每個
人都是平等的,良好的教養與優雅的舉止取代了家世背景,成為被接受的唯一條件。個人的品德、價值超越出身,在這裡逐漸形成個人可以是自己命運建築師的觀
念」這一點。
如果沒有弄明白上面這些道理,沙龍就無法成為「一個有著自己規範、戒律的特殊世界。」
沙龍是個舶來品,五四時代傳入中國,只經歷了一時之盛,繼而衰之。中國最成功的沙龍只有一個,曠世才女林徽音,早在七十年前也在北京總布胡同三號的四合院
里,有過一個文學沙龍,座上客皆是當年的才子俊彥,風流人物。一身詩意的林徽音,有出眾的才,傾城的貌,在沙龍里傳送的「是愛,是暖,是希望。」她的客廳
里也許聞不著洪布耶夫人的法國香水味,但卻彌漫著早年中國知識份子從東方到西方再回歸東方上下求索自由的熱情。
她的沙龍,閃爍著一個時代的高雅,迴響著一個時代的爭嗚,標誌著一個時代的顏色!
沙龍除了思想的踫撞、藝文的熏染,不能復添凡塵之累贅,若加多了「名」為枷鎖,「利」作柵欄,沙龍就變成囚己困人的牢籠了。
所以,自由,是沙龍的命根!
數年前,曾組過一個「沙龍」,從一開始就彰顯不註冊、不設會長理事、無須填表參加,不必聲明退出,只憑「獨立思考,自由創作」這一精神來維系。
活躍的思想、澎湃的創作慾、人格與文德,才是沙龍的生命力所在。
但「沙龍」很快解體了。
有人說沙龍這種活動形式不適合中國人的性格,所以到了如今,在一些地方,「沙龍」只能用作理髮、美容、按摩之類生意的店名,有其名而無其實。
原因是有人根本沒有搞明白何為沙龍,如果用泥腿子的粗俗,在貴婦人的牙床上也滾三滾之時,沙龍這個客廳,還能容得下雅士嗎?
走筆至此,晨曦已經映亮鄰家一株櫻花的樹梢。我想起一則日本福崗的軼事,市政當局決定砍去一列即將開花的櫻樹拓寬路面,有人在樹枝上留下一詩簡﹕
「 致花守進籐市長
好花堪惜,但希寬限兩旬,
容得花開,艷此最後一春。」
幾天後樹上又挂出一幅詩簡﹕
「惜花心情,正是大和性情。
但願仁魄長存,柔情永在。」
署名是「築前花守 香瑞麻」
這「香瑞麻」正是進藤市長的別號。
市民與市長交換了彼此的看法,不出惡言,只是吟詩,美麗的櫻樹也在這詩的對話中得以保存,那年春天,伴著枝頭詩簡的櫻花開得格外絢爛,一片輕紅映襯碧空,樹也有情,春色無涯。
人間的許多事都是可以這樣解決的,只須少一些意識形態,多一點人文情懷,就不會你死我活,從此如同陌路。
我心目中的沙龍就是這樣,簡約,單純,有自由,有詩的對話,「是愛,是暖,是希望」,一如全憑寬容理解保存下來的這片櫻花,竭盡艷色,以饗知音花痴。
真正的沙龍,原本如此,亦當如此,永遠如此。
那個「沙龍」之所以不長久,皆因它非正版,只是山寨。
雖然曾為自己的理想主義而悔疚,但在那個「沙龍」存在很短的時間里,我的確是真心希望找到一班藝文同好,并同他們在這個天堂國度里一起進行詩的對話。
我告訴那位友人,一個人不可能同時跨越兩條河流,「沙龍」也只可出現一次,美好的東西通常都如少女的嬌顏容易色衰,但正如歌星葉振棠講過的,輝哥雖然只為他寫過一首《忘盡心中情》,但是好的歌,一首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