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聽到一些斐濟華人的外號,就可以猜出他們的職業,「麵包李」烘焙麵包餅乾,「香水陳」制作香水,「筷子陳」不做筷子,但他開了兩間「筷子餐館」,有一位老華僑叫「咖哩明」,倒不是因為他開印度餐館,而是這位先生娶了兩個印度女人。
初識咖哩明,是在他的店中,那時他的「農民雜貨店與餐館」(Farmer store and
Restaurant)在那迪鎮,兩層的樓房橫跨半條街,氣派非凡,生意旺得難以想象,四方臉的咖喱明,在柜台後面收錢,收款機的抽屜一直沒有關上過,不
一會兒就存滿疊疊大鈔,要用橡皮筋綑起扔進一隻又一隻空紙箱里。見我們一行進門,咖哩明招手讓自己那位「印度西施」過來守住收款機,便引領我等上樓。
他家在二樓,臨街一面全部是窗,通通敞開,鼎沸的市聲隨著陽光輕風漫入屋來,愈顯開敞亮堂。時近中午,咖哩明定要留我們用午餐,拍拍掌,里屋又出來一個印
度女人,年紀較樓下那位長幾歲,當年十分姿色已去七八,她和咖哩明說了一堆印度話,激動地比了一下手勢,隨即款款步向廚房開始做飯。
廚房很大,有六個爐子,兩個烤箱,印度太太揉麵做薄餅Roii,咖哩明剁羊肉切洋蔥、薯仔,居然煮起咖哩羊肉來,瓶瓶罐罐里的印度香料,五顏六色倒了些出來,傾入一隻大鍋中爆香,客廳里立刻溢滿一股辛辣嗆人的咖哩味,很快就開出一桌印度餐。
咖哩明著人從樓下搬來一箱斐濟啤酒,和我對斟對飲起來,他是那種能和你一見如故的人,精明狡黠但不失豪爽,喜歡結交朋友。知道我游過南太平洋幾個島國,其中就有他住過數年的巴布紐幾內亞,咖哩明立刻進內屋捧了一隻生鏽鐵罐出來,開蓋後眾人一看,齊聲驚叫﹕「嘩!」
罐中全是黃澄澄的金砂,咖哩明伸手抓起一把,不無炫耀地對我做了個鬼臉﹕「這是我在巴布紐幾內亞帶回來的!」咖哩明在幾內亞半島的深谷溪澗邊紮營,一住數
載,日日淘金,哪可不是大學生野外露營,巴國土著驃悍饒勇,身攜砍刀毒箭,又有吃人肉習俗,在他們眼皮底下淘金,沒有過人膽識根本無法立足。
咖哩明告訴我,他的辦法是討一個土著老婆,帶著她一齊進山,既有護身符,又有人燒水做飯還能侍寢。我說那里的土著吃蟲子,你受得了嗎?咖哩明大笑說,我不吃蟲,但我讓她學會了吃米飯。
巴國的土著講幾百種語言,咖哩明學了六、七種,不僅能和妻子溝通,還能跟土著談判,盡管不止一次身陷險境,但每次都憑著機智與膽量見識化險為夷,全身而退。那迪的這幢龐大的物業是不是用金砂兌換來的,他沒有明說,但看得出他雖已享齊人之福,但還有大計在胸。
之後每去鎮上必見咖哩明,在他家客廳暢談,大婆與小妾印度西施爭寵,已經開始令他頭疼,幸得生意日隆財源滾滾,遂相贈金錢首飾以示雨露均霑,左右逢迎,還對付得過去。不過大婆小妾的貪得無厭,還是影響了「農民商店與餐館」的生意。
斐濟華人凡娶土著或印裔者,無一不是金山吃崩,家財散盡後潦倒的下場,但見咖哩明左擁右抱,生意又做得風生水起,我覺得他或者是惟一的例外了。
之後我在島上為謀生數度遷居,與咖哩明疏於往返,幾年後再見他,「農民商店和餐館」關了門,兩層樓的物業也已經易手,兩位印度夫人還在,但已經沒有陪伴左
右,而是若即若離。咖哩明已是鬚眉皓白,雖仍目光如炬,卻步履蹣跚,見到我熱情不減,硬拉著去喝酒,哆哆嗦嗦從口袋摸出幾個錢來,當年用橡皮筋綑大鈔往紙
箱里扔的豪情己不复再了。
忽有一日,咖哩明在鎮上郵局開信箱時遇襲,被人從背後用棍猛擊腦勺暈倒在地,送入醫院後才知道他剛剛成為幸運兒,中了「樂透」二獎,正去郵局取獎金支票。有目擊者說,用棍子打暈他的是一個印度女人,也有人說必定是他兩位印度夫人中其中一個下的毒手。
我到醫院去探訪咖哩明,他在病榻上昏迷不醒,兩位印度夫人倒是都到齊了,老的抱著他頭,小的拉著他的手,兩人都在跟他說話。
抱著他頭的在問﹕「甜心,保險箱的號碼是甚麼?」
拉著他手的那位開罵了﹕「都甚麼時候了,還問他這個?」
語畢,印度西施將咖哩明冰涼的手貼在自己漂亮的臉上,柔聲低語﹕「親愛的,中獎支票你放在哪兒了?再不去領,恐怕要過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