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翌年的四月八日,一大早社教带了一杆子人,敲锣打鼓地从古镇出发,一路鞭炮一路放歌,浩浩荡荡登上北岭,来到人种庙还愿。
自从妻子人种庙祈子求福后,社教到南方出差,离别三个月想老婆都快疯了,可一进家门却看见二妞上吐下泻,
吓得社教慌忙开车把妻子送进了县医院。医生问症状,社教一五一十地道说来,看他焦急的样子,医生大笑不止,气得社教脑了:“俺都快急死了,你不赶快给瞧病,咋还这么笑话人呢?”
“你们俩结婚几年了?”医生不笑了,心不在焉地问:“你们真的不懂,还是?”
社教说:“结婚快十年咧,咋咧?”
“咋咧?那你们有几个娃?”
“俺还没有娃呢,这与你有啥关系?”社教一听就火冒三丈。
“哦,这位大哥,甭急,甭急。”医生明白了,这是一对没养育过孩子的夫妇,他们连妇女怀孕最基本的体征都不知道。
“光说甭急,那咋不赶快给人看病呢?”社教的气还未消。
二妞好一点了,她拧过身劝社教:“医生说甭急,你就甭急么,这是医院,你光耍脾气解决不了问题。”
医生笑了问:“嫂子是个明白人。我问你,你有几个月没来哪个了?”
二妞一愣,想了想说:“这俩仨月,好像没来。”二妞心里喜悦地问:“医生,你是说,是不是俺有咧?”
医生笑了,社教更是莫名其妙,他看看医生,又看看妻子。
“寡子,你个瓜怂。”二妞拿拳头往丈夫身上捣去。
社教急忙问:“咋咧,又难受了?”他刚要发急,医生开口了。
“我只是判断,只有等到检验结果出来,才能下结论。”医生让社教扶着二妞进了妇科检查室……
社教拿着化验单,找到刚才那位医生。医生看完“哈哈”大笑,气得社教又想发脾气。医生说:“这位大哥,恭喜你要当爸爸了!”社教一愣。
十年了,在孩子问题上,夫妻俩操了多少心,哪能说有就有咧?社教想起了北岭毛草坡上和媳妇的野合,心想这娃肯定是咱的,又一想,那晚媳妇人种庙求子长时间弄啥呢?难道这娃是……人家的种?心里七上八下纠结不清,脸色煞红煞白,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狠了心想:“认命吧!管他是谁的种,长大咧叫咱‘爸爸’就成!”
医生看社教这个样子,赶快安慰说:“真的,这是科学,咋,这位大哥你还怀疑吗?”
“嗷儿”的一声,社教像狼嚎似的把医生吓了一跳!“上帝保佑!妈呀!你看看,你快看看,你儿子有娃咧,咱们老社家有后咧!”,社教哭怆着趔趔趄趄跑了出去。
娃满月时社教备了礼来到隘口小道,老看山认出了社教。“哦,是社教贤侄,咋咧,媳妇有喜咧?”
社教兴高采烈地说:“是啊,就是年时那会儿,我和媳妇来人种庙,人祖爷送俺一个大胖小子,今天是娃的满月咧!”社教一边高兴地说,一边抓着糖果和红鸡蛋就往老看山怀里塞。
“哦,那感情好,我给你道喜了,道喜了!”老看山笑着说。
“老伯,这都是托您老的福。”社教慷慨解囊,把一个红纸包塞给老人:“这点小意思,请您笑纳,要不是您那天送给我一壶茶,大热天的能把俺俩渴死,哪里还有这大胖小子哩!”老看山微笑着说:“言重了,言重了。”他收下红包,护送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过了隘口小道。
每当看到来庙里还愿的人,老看山心里特别不是滋味。慨叹道“唉,都几十年了,世风咋还这么霉腐”。他想起石磨村曾请来的两位省城教授说过:“现在哪有救世主?只有自己救自己。有钱人之所以相信迷信,是因为他们缺少精神支柱罢了。”一位教授感慨道:“那些来人种庙祈子的人,都是些愚昧无知者,有的人明明就知道摸石头怀孕是乍,自欺欺人是真。人种庙蒙骗他们迷信而来,蒙羞而去,哪个还愿的人敢说媳妇借种生的娃是自己的?女人难道不清楚!
老看山心里明镜似的。
人种庙,人种庙,不育的妇女来借种,是几千年传下的陈腐陋习,不知到何时才能根除!
但教授们总归是个文化人,临走时还给人种庙总结了几句,经村里人传诵,风靡了整个北岭。
如今世道变幻快,
忧心忧虑又忧灾;
见到庙宇就叩首,
祈求神灵来主宰。
* * *
暴富发家耍大牌,
功德箱前跌破财;
慰藉心灵图平安,
高香烧得福满来。
默念到这儿,老看山“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爷爷,是谁?”春花跑过来问。
“吃糖,吃糖!”
“哦,咋还给这么多的糖?”
“哎,又一个别人的种!”
春花没听懂,扬起头想问,可一回头,见祖父走向崖边的大盘石去了。
春花见社教还愿的队伍浩浩荡荡,她唏嘘了半晌,兴奋地说:“爷爷,我能不能去看看人家还愿?”
老看山知道春花正在兴头上,不忍心破坏她的心情,连连说“去吧,看去吧。早点回来。”
春花一路小跑,黄狗撒欢似的跑在前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