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筷子陳

作者: 南太井蛙    人气: 3301    日期: 2015/6/2


寫了斐濟華人「咖哩明」之後,自己在島上二十多年間所識的人,一個個栩栩如生地浮現腦際。

斐濟島的華人今己近萬,命運的潮水把我們的生命之舟推送到她的灘頭,是冥冥中一種定數使然,能在島上与同胞們比鄰而居,相識相知,更是我的造化。

來紐後不時寫及斐濟的舊雨,是一種懷念,也是一種對人的再次認識。

經常聽到識世間萬物易,惟有識身邊人最難的議論,在与同胞分開十載,關山遠隔之後,寫寫他們,不僅可解思念之苦,還能得許多啟迪。

八十年代初,台山人氏「筷子陳」的妻子,有一位遠房親戚嫁給了島上的中山富商,開辦「方興麵廠」,「筷子陳」夫妻倆就帶著三個兒子來投親靠友,全家在麵廠打工。

那時還沒有稱呼他為「筷子陳」,都叫他老陳。

老陳替麵廠送貨來我的餐館,捧著兩箱全蛋麵進廚房,就這樣認識了我。過些日子我去麵廠探望他,只見他妻子和三個兒子臉上手上身上沾滿白麵粉,在隆隆機器聲中非常忙碌,因為太吵,沒說上幾句就告辭了。

中山富商在那拉尼瓦圖水庫工程中投得工地食堂,老陳一家就被調到山中負責食堂烹飪与管理,每天開車到幾十公里外小鎮塔烏亞采購,做一百多人飯菜,相當操勞,一家曬得又紅又黑。全家人只有筷子陳一人有工作許可,妻子和三個兒子打的是「黑工」,每接親戚通風報信,知悉有移民官進山搜查非法勞工,老陳的妻子就領著三子跑到後山灌木林中藏匿躲避,被蚊蚋叮咬得渾身紅腫奇癢,如是每隔十數日就要躲上山一次,惶惶不可終日,老陳苦笑著對我說﹕我們家哪里是出國?這豈不是比抗戰時「走日本仔」還狼狽?

山中整整三年,水庫落成,老陳一家五口才下山重返市區,他也到期歸化入籍了。

老陳入籍後第一件事,就是以全家數年打工所得開了一間「筷子餐館」。我是第一個接到他邀請的人,跑了二十多公里到他的餐館,替他寫了招牌,還在櫥窗玻璃上畫了一隻握筷子的大手。畫草圖時,老陳手拿一雙假象牙筷子,站在我面前充當臨時模特,高興得手直發抖。

畫成之後,我倆站到馬路對面欣賞,我總覺得那手勢更似成龍的「蛇形刁手」,而不像是握筷子,但老陳非常滿意,當即叫大兒子炒一碟海鮮什會麵,待我飽餐一頓後塞給我兩百斐元潤筆。

  「蛇形刁手」握筷圖案畫成之後,「筷子陳」稱號即不逕而走,他的原名反倒沒有幾個人記得了。

  夫妻檔加父子兵,乃斐濟華人做生意者中超強陣容,最佳拍檔,三年後筷子陳買下了餐館租用的物業。他的成功,隨著三個兒子的長大,不斷擴張,最終促就他大手筆將舊物業拆除,在原址興建一座「筷子大樓」。那時島上建築鮮有高過椰子樹的,筷子陳要蓋的是真正的大樓,比椰子樹高多了。

  我成了筷子陳平地起高樓的見證者,落成後的「筷子大樓」成為國際機場附近的地標,訴說著陳氏一家移民的成功故事,許多人有見於此,欲步其後塵,但我告訴他們,筷子陳的故事是不可能复制的。

  幾個來自台山鄉間的農人,一鍬一鎬挖掘出整幢大樓地基,截取紮製所有支柱棟樑所用的鋼筋,一磚一瓦砌起高牆,一手完成內部裝修鋪地磚安裝水電照明空調……..「筷子大樓」是筷子陳和他的三個兒子的原創作品,并無半點假手於人。

  三百五十六日全年無休,最早開門,最晚打烊,風雨不改。夜里看電視還眼手并用,邊看電視劇《網中人》手里削著明天炸薯條要用馬鈴薯,全雞取肉,要剝凈刎出所有雞肉,只剩下一堆白花花雞骨,比醫師刮骨療毒的外科手術還要精確徹底,更不要說事無巨細的親力親為了。

  很多人怎會曉得,筷子大樓就是這樣蓋起來的。

  西北區僑社的一些事,包括那迪鎮上每年的清明拜山,筷子陳均有參與,并且熱心有加,還應邀率團訪問北京,見到了領導人萬紹芬。

  一九九三年,事業有成的筷子陳見到了來訪的中國領導人李瑞環,在酒店的大草坪舉行的國宴上,李瑞環向我們這一桌走來,第一次見到國家領導人的筷子陳把相機扔給我為他拍照,激動地喊著「李主席」,便向李瑞環衝了過去,在場的人全驚愕地呆住了。此時李身邊的中央警衛局保鑣以右臂攔腰擋住了筷子陳,陪同的駐斐大使候清儒連忙介紹「這是西北區的僑領陳會長」,李瑞環這才伸出手來,筷子陳兩手緊握李主席的手,一邊使眼色示意我趕快拍下這個歷史性畫面,只可惜他那部老舊相機的快門根本按不下去,李主席一直笑著,但自己的手被筷子陳握住了十多秒,超出了外交禮儀許可的時間,照片還沒有拍好,也就禮貌但堅決地掙脫了筷子陳的手,向在一旁佇候已久的斐濟外長快步行去。

  筷子陳揉著左邊肋骨回到座位上,十分遺憾沒有拍到与李主席握手的合影,他抱怨剛才保鑣弄疼了他,我便半開玩笑嚇唬他「八三四一部隊都是內功高手,當心剛才那一下子震壞了內臟。」筷子陳聞言半信半疑,整天晚上悶悶不樂。

  第二天他就去買了一部新相機,隨後來訪的中國要人,都跟他有了許多合影。

  筷子陳年事漸高,三位公子中之一成家後移民澳洲,他便常去悉尼弄孫為樂,又回大陸鄉間省親,三地之間跑了兩三回,筷子陳便向我透露退休之意,他擬了一個「三分之一」計劃,每年三分之一時間在斐濟,三分之一去悉尼,還有三分之一回大陸。

  我離開斐濟時,他還在忙於生意,「三分之一」計劃仍未付諸現實。

  再過了不到兩年,筷子陳突然辭世,據說是因病,甚麼病也不清楚,好好的一個人就這樣說走就走了。

  以上所寫筷子陳之種種,都是人們日常生活中經常出現的「情態」,還有一種不經常表露的「時態」。記得許多年前我生意發生一時周轉困難,筷子陳聞訊後主動打了一通電話給我,表示自己可以隨時提供幫助,要我給他一個數目,立馬送錢過來。

  雖然我自己解決了問題,但他雪中送炭以解燃眉的情意,總令我覺得欠了筷子陳一份情,直到寫以上這些文字的時候,我心底深處仍由衷感謝這位己駕鶴西游的好朋友,真朋友,只可惜斯人已逝,惟有托付這些文字傳情達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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