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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病

作者: 南太井蛙    人气: 3667    日期: 2015/8/31


自幼至老一向康健,能吃能睡,極少得病,連傷風感冒都幾乎沒有,與高血壓、高血糖、高膽固醇更是無緣,所以從來不服中藥和西藥,相識的醫生朋友除了一位牙醫,其餘的都表示很難賺到我的錢。

我是從來不病,但一旦得病就入醫院。

一世人入過三次醫院,第一次是五十年前,打籃球時臏韌帶撕裂,急送廣州部隊總醫院,由院長陳成雄親自為我施手術,陳院長曾當過蔣介石的私人醫生,醫術自是高明,許多運動員都會發生臏韌帶撕裂的運動創傷,手術時一般都是兩端一剪對接縫合,但之後韌帶變短了,膝關節只能彎曲至九十度,這個人的運動生命也就此划上句號。頭髮斑白的陳院長精心把撕裂的韌帶拼合對齊,然後為我修補縫合臏韌帶,整個手術長達六個多小時,以致麻藥都過了時間而失效,傷口縫線整整二十三針,都是在我神智清醒的狀態下縫完的,甚麼叫徹骨之痛,我算是領教過。

術後陳院長預言我六個月內可重返球場,結果我四個月左右就可以參加比賽了。

第二次入院是在三十年前,在斐濟勞都卡醫院切除盲腸,主刀的所羅門醫生剛打完橄欖球趕回來,沐浴後的水珠還在他滿頭鬈髮上閃光,一位老僑送我入手術室時叮囑醫生﹕「切記不要把剪刀或紗布漏在我朋友的肚子里!」驚聞此言,我還未接受麻醉便暈了過去。

醒來之後已是凌晨五點,胖護士把我從床上揪起來,傷口疼得我直不起腰,被她推進浴室為我沐浴,而且洗的是冷水澡,傷口沒有紗布,只噴了一層透明膠。

出院後一周傷口潰膿,急急去找那位所羅門醫生,他迅速操起一把鑷子直接插入我肚皮上的傷口,疼得我幾乎跳起來,醫生擠出一小杯膿液,搽上碘酒,在我痛苦萬分之際,又用力拍了一下我的肚皮,大聲說﹕「你很快就可以打球了!」承他貴言,不出一個月,我真的又可以和斐濟土著球隊一較高低了。

  第三次是在不久之前,細心的家庭醫生發現我前列腺指數稍微高了一點點,建議我做一個超聲波切片檢查。

  專科醫生拉尼四十歲左右,他說化驗報告顯示我罹患前列腺癌,臉上的表情猶如我的兒子一般流露出難過與不安。拉尼醫生安慰我說這是屬於可治之癌,所以安排我做磁力共振,確定癌症是否擴散。他給了我一大堆資料,包括前列腺癌的書,癌症之友組織的文宣,還想開一些安眠藥給我,因為他的病人一旦知道患上癌症,大多輾轉難眠,顧慮重重。

我笑著謝絕拉尼醫生,表示不須要安眠藥。是夜果然照常酣睡,一覺醒來再考慮對策,知道自己有了病,所謂對策有二,一是往好處想,屬早期或未擴散,治療奏效,完全康復,二是往壞處想,屬晚期或已擴散,治療效果不佳。

對兩者都心中有對策,人也就坦坦然,好的壞的都能承受了。

「磁力共振的報告出來了,癌症沒有擴散」,拉尼醫生面帶喜色告知我這一好消息,他同我商討治療方案,利弊風險詳盡道來。最後由我簽了切除前列腺手術同意書,等候了不到兩個月就接到手術通知,面會主刀醫生、麻醉師、藥劑師、護士等人,還接受了體格檢查。

入院那天,拖著小行李箱與妻兒在奧克蘭醫院的咖啡館等候,下午的陽光從落地玻璃窗外投射進來,在藍色的地毯上留下搖曳樹影以及窗框的線條,淺綠牆壁上挂著紐西蘭當代藝術家的作品,空氣里飄溢著咖啡馥郁芳香,充耳只聞輕歌笑語,哪里像是入院施手術,只恍佛置身國際機場准備登機去進行一次旅行。

從手術室出來回到病房,與等候的家人相見,渾身插了許多管子,因為止痛的嗎啡仍起作用,我不斷興奮地作「V」的手勢,還要求拍照,蛙妻也啼笑皆非。

那一夜護士不斷來量血壓,要我喝水和果汁,次日上午十一時下地行走,又住了一晚,術後未足四十八小時,就出院回家。

術後第七天拔除導尿管,第八天便同蛙妻同游一樹山賞水仙。

一些友人見到我,根本不相信我剛動完手術。

病榻上寸寸回想,感慨也多,對自己的病雖說絲毫不懼,但人有了病始終說明自己這個生物體不健康,可以信任與依靠的首先是醫療系統和醫生,其次就是你自己的勇氣與信心。

紐西蘭的醫療系統完善,我在家庭醫生,專科醫生和社區保健中心的醫治護理之下,每一階段都有人跟進,令人覺得自己被置於一個龐大复雜的醫療系統悉心照料之下,一切都得到關顧,絕無孤立無助之感。

公立醫療服務是免費的,但是享受免費醫療服務并不意味著你受人施捨,要遭別人冷眼,甚至呼來喝去,紐西蘭的醫護人員多以溫和友善態度待你,耐心解答你的問題,這一種充滿人性与愛心的態度,不僅使病者心情輕鬆舒暢,還紓解了他們患病帶來的痛苦。

紐西蘭醫生與護士經過嚴格訓練,技術精進,在醫治病者的同時,很注重如何減輕病者的痛苦,他們將疼痛度分成一至十級,病者自我感覺超過三級,就可以提出要求用藥止痛。

國人常言的「病痛」,在這里可能變成只是有病但卻很少痛苦。個人在這次接受治療過程中,只感覺到極輕微的痛感,在一到二級左右,最奇妙的是用膠水粘合的傷口很快就痊癒,前後只花了七天。

因為很少病,所以對病的來襲毫無心理準備,這一次與疾病短兵相接,全過程僅十天八天,所得到的感悟卻非常之深,它使得自己在人間的餘年分秒都顯得罕貴,真的千萬不可再虛擲光陰了。

手術後醒來的那一刻,矇朧中圍在身邊的家人,每一位都變得格外親切可愛,還有那許多關心我健康的朋友,我心底深處激湧著對他們的感激與愛。有了他們,我甚麼都不缺了。

在對付張牙舞爪的疾病之際,如何保持鎮定與樂觀,使我悟徹到一個人只有懂得控制自己的情感與慾望,才能成為完整的人。一個人可以不管外界或自己發生甚麼事,僅僅憑籍改變意識的內涵,就使自己變得生氣勃勃,無堅不摧。意識的力量神奇而偉大,足可以把無助的困境轉變為反敗為勝的挑戰,任何情況下都不放棄,奮鬥不輟,方能克服萬難。

有的人大病一場,通常會發些看透一切的感慨,我倒沒有這般矯情,我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感恩,感謝神之恩賜。

談笑風生間,又過人生一道坎,蛙妻逼問我﹕「接受這麼复雜的手術,難道你真的一點都不怕?」

「怕!怎麼會不怕!」我實話實說答她﹕「我就怕自己在手術中突然醒過來,據說每二十萬人之中就有一個人會這樣血淋淋地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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