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瓦里敘」是俄文「同志」товарищ的譯音。
蛙子的一位中學同窗是俄國人,長得楞頭楞腦,名叫羅曼,他的父親曾是前蘇聯圖波列夫航空局的工程師,前蘇聯解體後輾轉曲折來到斐濟,因為羅曼一家來自前蘇聯,我們便稱羅曼為「達瓦里敘」,他也欣然接受這個政治色彩濃厚的稱謂。
「達瓦里敘」與蛙子同班,他的父親在斐濟太平洋航空公司維修飛機,入息相當高。我們兩家住得很近,他家是一幢「人」字型的斐濟土著風格的木屋,距南太平洋僅兩百米,我家則在一公里多之外。每去沙灘,都見到「達瓦里敘」和妹妹戲水,他們的父母則在椰樹的綠蔭下,被柔和的海風吹拂得昏昏欲睡。有時也和工程師夫婦寒喧幾句,他倆對在前蘇聯的生活隻字不提,我也不多問,但蛙子說「達瓦里敘」曾經透露自己父親接觸過米格軍機設計,所以光是為離開俄羅斯就頗費周章。
「達瓦里敘」的父母長相俊美,有著斯拉夫人灰藍色的眸子,體格也很健壯,見到他們如見少年時代老大哥電影里的蘇聯演員。他們對我的俄羅斯文化情結表示理解,不過我極有限的英語能力,妨礙了進一步的表達,其實我很想告訴這兩位俄羅斯人,自己之所以著迷俄羅斯文化,概因她堪比一株挺拔的白楊樹,在北國的風中簌簌獨語,如泣似訴,冷峻中又帶幾分悲涼……而我們的命運又何嘗不是如此?!
盡管分別來自一中一蘇,但所經歷的何其相似,昔日之種種又何須重提,以言語道出?!我們好像彼此之間所見略同,達成共識,只在海風中默默看海,注視我們那兩個已經成為好友的兒子,自由自在享受麗日和風。
其後「達瓦里敘」隨父母來了紐西蘭,蛙子到奧克蘭聖保羅中學唸書時,兩人再度相遇,自此保持交往至今。我與蛙妻來紐退休,「達瓦里敘」時有來家,他是蛙子的好友,自然視我們為長輩,態度畢恭畢敬,問起他父母,只答說父親正在開出租車,母親打散工,早年連祖父母也接來奧克蘭,現在是三代同堂了。
蛙子在伊林藝術學院畢業後當了中學教師,「達瓦里敘」一直想圓「特種部隊」之夢,去了當國防軍,當了士兵還不夠,又去軍事學院深造。兩個年輕人經常結伴去郊野露營,一年年過去,「達瓦里敘」改行推銷吸塵器,後又做金融經紀,聽說做了三年多,手頭有了一班客戶,入息不錯。
在皇后街見過他一次,提著公文包,衣著光鮮,老成持重,一雙眼睛同其父一模一樣灰藍,似浮泛著一層薄霧。蛙子告訴我們,「達瓦里敘」事業如日中天,租了大屋,買了新車,結交了一位剛從俄羅斯來的女友,她曾經加入普京的「納什」亦即青年近衛軍。許多俄羅斯親友以各種理由,抱著不同目的來奧克蘭,他們(包括剛從俄羅斯來的女友)的行事與思維方式,令「達瓦里敘」無法認同接受,覺得俄羅斯因為石油經濟相當不錯,而民眾享受的福利也很好,不少人變得富裕,然而這些人仍然好像活在另一個世界,凡事只想到自己,很少顧及他人的感受。
蛙子說,聽到「達瓦里敘」以「達瓦里敘」相稱這些俄羅斯同胞,不由讓他捧腹大笑了半天。我嘗試跟他解釋,來自不同社會制度與文化背景的人,初次進入新天地生活,都會遇到這一種矛盾與衝突,要解決這個問題,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改變」。一是改變自己,融入當地社會,另一是企圖改變當地社會,適應他自己。在斐濟出生的蛙子,聞言只表示詫異和迷惑不解,我只得不再多說。
前不久到一處屋村探望老友,在路旁巧遇「達瓦里敘」,他身邊有一位漂亮的少女,「達瓦里敘」告訴我,他的祖父母也住在屋村內,那美少女還舉起四根纖細的手指示意是「四號房」。
回家後與蛙子說起這次巧遇,蛙子說「達瓦里敘」的父母已經轉戰澳洲謀求更大發展,「達瓦里敘」身邊的美少女就是他的妹妹,當下棲身在祖父母的客廳沙發,一邊照顧兩老,一邊在一所著名學校攻讀3D動畫設計課程,還未畢業,己被影視業相中。
「她為何不住在哥哥的大屋里呢?」我覺得「達瓦里敘」應該照顧一下妹妹。
「我忘了告訴你,『達瓦里敘』與女友分了手,辭去金融公司優差,賣了靚車,與人合租小房間,騎一部摩托車每天上學,學的也是3D動畫設計,他說這是自己的新夢想,一定要實現它!」
我不由心生敬意,屈指算來,這個俄羅斯家庭移民已逾二十年載,卻迄今似還在漂移,但每個人都很努力,也選有自己的目標,憑著任我行的勇氣,從頭越的精神,他們終必如願以償。
活著,不僅僅是一昧為積累更多錢財,而重在有個人理想追求,這才是真正有聲有色的精彩人生。
祝福你,「達瓦里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