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春天比較冷,近十二月了,晨昏俱有寒意,但一種黃色小花卻到處可見,它長在草地上,闊闊的葉片幾乎貼近泥土,細細的長莖上開著黃花,它的花期極短,不久便結果,變成一白色絨球,若有微風輕拂,又或是由人摘下吹之,便散為一顆顆毛絨絨的小白傘,在空中飄忽不定遠去。
這便是蒲公英了。
它并不起眼,卻無處不在,記得很多年前《讀者文摘》刊出一篇寫蒲公英的文章,記述這種看似嬌嫩無比的植物有著頑強的生命力,幾乎在任何環境都能生存,而且還別具一格,譬如說它不須藉助外力就可以進行生殖循環,子房產的種子毋須授精,便能發芽生長,可以說蒲公英是大自然里的「單身漢」,能夠周而复始自行繁衍。
它的種子在風中看上去輕飄飄,一旦落地生根就深入泥土,蒲公英強韌的根部可達四、五十吋長,這使得它耐得住苦旱,也極難芟除。這種草斬得了卻除不了根,即使深挖下去一呎,殘留的根仍然會再度長出新莖。
除了根深蒂固,蒲公英狹長的葉子佈滿鋸齒,沒有葉柄,直接從根部生出,緊緊貼近地面,擠得旁邊的其它植物無法如常生長,因為葉片貼地,其味又苦澀,食草動物拿它一點辦法也沒有,既吃不著也嚥不下。
毛茸茸的蒲公英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美,一口氣吹去,便在空中四散,輕盈遠去。記得青年時代和蛙妻去廣州白雲山,在松林旁邊發現一片蒲公英,心急採下討她歡喜,偏偏一扭斷花莖,走了幾步蒲公英就四散,只好折回再採,但還是散了,如是幾回,都失敗了。她發現了便走過來,摘了兩朵,一朵遞與我,另一朵用自己的小手捏住,奇怪的是那蒲公英卻沒有四散。她便與我并立在山頂,一起吹氣,許多白色的小傘向幽谷徐徐飄去,離得很遠了,還在陽光中閃著亮光。
「這些能飛的小傘,每一個都可以成為新生命,來年下面的谷地,不知又會生出多少蒲公英……」我對蛙妻感嘆道。
那年的秋天,我們就離開了中國大陸,沒有機會再去白雲山吹蒲公英,不知天高地厚,世途艱險,一心只盼望在遠方找到新生活。
彈指三十多年過去,我們像蒲公英飄至南太平洋,再從這個島飄到那個島,爾後把根深植入這里的土地,抵擋住乾旱與風雨茁壯生長,如英國桂冠詩人勃利吉斯吟哦的那樣「蒲公英花瓣蓬鬆,飲烈日之炎燄。」在我們飄過的地方,見過許許多多的僑胞,一個一個都如蒲公英那般平常而無聲無息,只從不同的年代,不同的地方飄來,落地,生根,成長,而且越來越多,呈現了多麼強韌可敬的生命力……
能飛的小白傘,飛到哪里,哪里就是家,每見它們都想到海外幾千萬的華人,無論有多艱難,我們都能存活,我們的人生不僅僅是故事,是歷史,還是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