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舒:午后四点
什么时候适合发呆?
在发呆界,绝对没有对发呆时间的绝对标准。不过于我而言,午后四点似是个不错的选择。
在记忆的深处,在典型的华北平原,有一种房子,简陋的玻璃窗,正在投射出稍稍西下的暖阳。我就呆坐在紧邻玻璃窗的炕上。对,是炕,这是北方典型的设施,到冬天总是烧得热热的,躺着烤全身。不对,错了,我坐在的不是炕,应该是床才对,而且不是冬天,是春秋季节,那时候大概六岁吧?或者五岁也说不定,反正就是在午后稍稍睡了一个午觉后,支愣着硕大的脑袋半坐在床上。床上有一个笸箩,里面应该是一些女人用的针头线脑,还有一个铜钱,一个铜锁,铜锁被一个细细的红线栓着,里面空空的,也许是个麒麟送子吧?还有就是我手写的几张纸片。
平时我总是热情地往纸片上写字,上下大小日月星,还会写区字,只不过区字是开口冲左边,看起来怪怪的,我也觉得怪,但是不知道错在哪里?不过今天没有兴趣写字,我忽然对这些失去了兴趣,屋子里静静的,静到什么也没有,静到我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声,细小,沉稳。
我望住窗外,玻璃有点脏,那是我拿煤渣砸碎之后父亲又补上的,所以擦得不够干净,边缘还有黑乎乎的手指印。透过薄薄的玻璃,外面是一棵树,天冷了,树上垂吊下来的吊死鬼都已经不见了,我知道它们都去树干上某个地方结成了茧子,我懒得理它们,我知道即使我用锥子一个一个把它们都戳死,明年照旧还会有同样多的吊死鬼出现,这个事情本身令人绝望,于是我试图不去想它。
上班的没下班,上学的没下学,街上没有人走过,没有风,连鸟都没有,世界忽然是虚空的。树的那一边,是灰蓝色的天空,有一朵云,很慢很慢,或许根本就没有动。天不热,不冷,我回味着刚才午觉时破碎的梦,没办法拼凑在一起,没有任何线索,我只能选择了发呆,歪着头看着窗外,看着什么也没有的窗外。
床上的被子成一个垛,我喜欢躲在里面,因为那样我觉得安全。这时我仅仅是半靠在被子的垛上思索,我忽然觉得自己的心里在绽开些什么,可我不确定。这跟我砸玻璃,用针去扎金鱼的眼睛,偷吃厨房里的味精,都不是一样的感觉,好像,我在思考。
是的,我忽然意识到了“我”!
以前似乎都是混沌,而这个时点上,我忽然看到了“我”!看到了我与世界之间的边界。内观自己,我发现了自我,就在这样一个枯燥的午后。
发现了我,对我并不是个大事,没人注意到这一点,而且我也照旧不动声色,但是我心里知道,从此其实大不一样了,混沌从此离我而去,我成为了自己的中心,我满心欢喜。
生命有如一幅画作,开始几笔也许随意,但是到了一个临界点,其实就不再由你而画,而是你来发现它,那画其实已经在那里,等待你从虚空中将它剥离出来,点染,炫彩,总有那么一刻,在虚无中呼唤你张开那好奇的眼睛,从此一切与前再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