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華頁》上寫文章,竟然寫出「他鄉遇故知」一段故事來,的確始料之所不及。
那天是星期五的午後,与蛙妻到一樹山散步,我忽然想起一位老友記,惦念他的生活與家庭,蛙妻聞言嘆息道﹕「唉,變化這麼大,都幾十年了,恐怕是再也聯系不上他了。」想想也是,人生變幻無常,天各一方,昔別君未婚,兒女忽成行,四十年之間甚麼都有可能發生……內心湧起一陣失落的惆悵,怔怔地望著照亮橡樹林的最後一抹斜陽,想念老友記的同時,我在嘆息:「難道失去了的就永遠失去了嗎?」
回到家里便接到報社轉來一個讀者的電話號碼,按照號碼撥打過去,來接電話者正是那位老友記。
世事就是這樣巧!
兩人就在電話里敘舊,他哽咽,我也失聲,收線之後,那天晚上我一改以往踫到枕頭三分鐘就打鼾的習慣,久久不能入寐。故舊勾起的自然都是一些塵封往事。當下很多人覺得過去了的追不回來,也討不回來,還痴纏著它做甚麼,不如抓住眼前的更為實際。但這些人不懂得故舊和往事之彌足珍貴,就因為往事就是過去的你,而瞭解你的故舊就是一面鏡子,在他身上可以看見你當年的影子。
很晚了,窗外秋風輕輕拂掃花徑上的落葉,「沙沙」聲宛如不期而至的訪客足音,他是來与我牽手一起重回那個年代,那個青春火紅的年代……
當年文革浩劫剛剛結束,緊鎖多年的國門初開縫隙,便跑了出來,行前匆匆,連向親友道別都來不及,与很多人的聯絡就此斷了。我在大陸的朋友很多,球友、書友、樂友等等,一種興趣嗜好就結交一班同好,但這位老友記卻是集球友、書友、樂友於一身,我們一起上球場,到郊外寫生,我唱歌他拉提琴,所以相處的時間很多。我們清楚對方的家世,有了女友也結伴出遊,除此之外,他還是亂世浮生中最瞭解我悲苦生活的見證人。
一生中相識的朋友可以很多,但彼此相識而又相知的朋友則比較少,而相識多年而又相知甚深的人的朋友就很少了。
和老友記相約見面,把臂同遊,以前去過的地方與老友記再去,又是另一番感受,再一次的欣賞,再一次的理解,得意忘形了也會時空倒置,錯把他鄉山水誤作吾家河川,回到了青春年少的從前……
一別四十年,大家在奧克蘭住了這麼久,竟然不知彼此只隔數個街區。老友記一直在取閱《華頁》,有時讀到我寫的東西,隱約覺得似曾相識,最終肯定了那就是我,才決心通過報社聯絡我。
一別四十年,彼此的外貌大大的改變,內心的性靈有沒有改變呢?
「你一點都沒有改變!」老友記摟著我的肩合影時如是說。
我滿心感動,視之為對我最高的評價。
這意味著一個人生命中最可貴最美好的東西﹕價值觀与信念都保存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