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与老友記相約在半月灣海濱食泰國料理,花生醬蝦和紅咖哩鴨都燒得很好,酸甜咸苦辣五味之中,微酸偏甜,佐以淡淡的泰啤,完美無缺。我們去得早,待食畢離席才見到餐廳陸續上客人,很快便里外滿滿坐了一屋,侍應上菜進酒,客人歡言笑談,却不聞喧嘩,記得老人家說過這就叫「文靜」。
夕陽下的半月灣桅檣如林,其中不少游艇來自全球各地,經歷過天風海雨洗禮後平安入港,諦聽水波很輕柔地拍打船身,能想象得出異國舟子在他鄉過節的心情。
那天晚上聽了幾段聖誕音樂意猶未盡,為應節選了一部洋賀歲片Netflix出品的《聖誕王子》觀之,平民記者与小國王儲聖誕奇遇結良緣,舊橋而有新意,既幽默也嚴肅,嬌小伶瓏的女記者与高大威猛的王子在雪中相吻,很老土的一個結尾,竟也在平安夜賺我幾滴老淚。
這部電影并非大制作,却如聖誕樹上某件挂飾,小而精緻,折射出普天同慶的人性光輝。
聖誕節早起,剛想畫完那幀南島風景,意猶未盡的老友記又來電商量即興式出遊,隨機揀選懷烏庫森林之側的懷卡托河口,一行四人說走就走驅車南下。
在很大的林子里繞了良久方尋着通往河畔的路,僅見簡陋的路標,并無任何公共設施,除了左口魚釣客、健行、騎手与單車發燒友,這不是一個很多人來的地方。我喜歡它山林一片靜默,唯聞水聲和鳥嗚,偶有陣風拂吹,掀起松濤溢耳,蔚成大自然樂章的共鳴和唱。於此亂世,此等天籟,人間能得幾回聞?!
朝暾溫暖,灣景迷人,四人在沙灘上覓一松蔭之處圍坐,粉色香檳,香腸、芝士、萍果和橙,清淡配清談,過起聖誕來。退了潮的懷卡托河離我們幾步之遙,河水似乎沒有流動,連同四周的山水都彷彿凝結靜止,就在某一美得最恰到好處的時刻。
年輕時愛唱柴可夫斯基寫的曲子《我記得那美妙的瞬間》,這個曲名令我悟徹:人生有某一時刻發生於某一地點,日後即便舊游,那心境、那情愫、那感覺是不復再現的了。
河岸的松樹下躺著两人,都已入睡,其後又來了一家KIWI,之中一個婦女還牽著狗,沿沙灘散步漸行漸遠,待一行人折返,牽狗的女士用粵語向我等問好,坐在折椅上仰视她,只見伊人明眸皓齒,滿面春風。
流連水濱良久,直至潮水漫至足端才離開。
來時的路在林中某處分岔,有路牌標出通往海滩,回程順道一探,道路修得很寬很平整,在十年前曾經野餐過的地方停車,那是一處百餘米高的紅土懸崖,萋萋荒草沒膝,枯樹朽木参差,立於此處可觀長河入海流之浩蕩全景。驕陽映照出一片炫目的銀色水光,河口兩側的青山都被染得偏藍,俯瞰崖脚一線沙灘,因人跡罕至,已成水鳥天堂。老友去尋路落山,獨留我崖上觀海默想靜思,不久便有車掩至,下來一老一少,两女走到崖邊笑著指指點點足有一刻多鐘,年紀大的倦了,從車中取出折椅坐下打盹,那少女就地面海而坐,凝望海天,竟也留下一個健美迷入的背影。
我們的車子開遠了,回望那崖邊的背影還在,只是變得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
這便是二零一七的聖誕節,其間自己和世人都經歷許多,悲苦与歡樂皆有之,英女皇在聖誕文告中有一句話深得我心:「耶穌基督的愛和榜樣激勵着我度過順境和逆境。」誰可斷然否認,河畔歡聚,人間濃情,天地美景,崖上背影,不是奇異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