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中的奥克蘭,法國人理察‧克箂德曼十指妙舞掀起一陣旋風,鋼琴家六十四歲了,已經有點腰彎背駝,老態初現,雖然當年雷根夫人贊他為「浪漫王子」(Prince of Romance)的風采不再,但劇場里華人佔了九成的數千觀眾,還是對他的琴聲如痴似醉。
他們其中一些人未必是樂迷,也未必特別留心聽過理察‧克箂德曼的音樂,但他的音樂是跨越時空無處不在的。幾乎任何地方,譬如酒店大堂、餐廳或電影院,開車途中汽車收音機播放的節目,都會聽到曼妙動人的音樂,往往那就是理察‧克箂德曼彈奏的「太陽与花」或者是「我的寂寞」,他的音樂就是這樣不知不覺地進入我們的生活,長年常在,永不消音。
三十六年前初識理察‧克箂德曼,是在斐濟島勞托卡一間簡陋的「美菲亚」電影院里,開映前一段音樂響起,如南太平洋的柔風軟浪輕輕湧來,驅散了悶熱的影院里熏人的椰子油和咖哩味,很簡單的旋律,不斷重復,我就像躺在土著的獨木舟上漂流,隨波微微起伏……後來我才知道這闋曲子就是理察‧克箂德曼的成名之作「水邊的阿第麗娜」(Balada para Adelina)。
自此迷上理察‧克箂德曼,成了鎮上唯一一間出售CD唱片的商店「賈瑪尼克拉」的常客,理察‧克箂德曼的CD唱片一盤要二十斐元,相當於我週薪的十分之四,两個月的房租。當時我在小餐館當廚師,在四十度高溫狹小髒亂的廚房里從早忙到晚,心里想著的除了養活妻兒,畫上两筆,就是聽理察‧克箂德曼的音樂。
直到數年後手頭富裕,添置了一套美國「博士」(Bose)音響,聽理察‧克箂德曼的CD,才更有原聲效果,印裔鄰居還每天都倚門「蹭聽」我家小樓上播放的鋼琴曲。
幾十年後,在奧克蘭演奏會上再聽理察‧克箂德曼現場演奏,既有原汁原味故曲重溫之感,也有耳目一新的驚喜。這位毫不拘泥的鋼琴家,可以把爵士、流行、東方与各民族音樂都融合進來,古典中有現代,更似輕音樂。比藝術殿堂高不可攀更普羅一些,也更容易接受一些。這也可能是他即使被法國和歐美遺忘,但在亞洲及第三世界國家却人氣不減的原因之一。
守舊的樂迷往往堅持古典至上,一如美國作曲家柯普蘭所言,欣賞都分層次,從音樂感覺面來聽,從音樂感情面來聽,或從音樂理論面來聽。所謂用感性的方式在音樂中尋求情感的共鳴,提昇到以知性的角度去瞭解各種和古典音樂相關的知識,從純粹的聽音樂到理解音樂。欣賞理察‧克箂德曼的音樂可能不須要這麼考究,不必去找什麽「動機」、「方向感」或「空间感」,只須跟著他的音樂走便是,你會很愜意,很興奮,很滿足,而且你絕不會迷失。
觀眾席上許多人每隔幾分鐘就在亮起的手機屏上查找訊息,或者是作微信直播,充滿期待的孩子們圍在臺前翹首盼望分得一份琴譜,還有人懷里的孩子在哭鬧,這些都不妨礙理察‧克箂德曼所向披靡、無處不在的琴聲,聽到投入處忘乎所以跺腳吆喝叫好,這都使得音樂會有了一點茶館的熱鬧。對此也許有人會有微言,但我反而覺得,與其不懂裝懂、正襟危坐聆聽一場凝重莊嚴的古典音樂會,還不如和平易近人的理察‧克箂德曼一起「瘋」一夜。
我們愛音樂、聽音樂,難道不就是為了開心、歡喜和快樂嗎?
據說理察‧克箂德曼紐西蘭之旅是「收宮之作」,獨資主辦人Pual楊因忙於市政全職工作,服務市民,今後將停止策劃大型演出等一切個人業務。倘若理察‧克箂德曼因此而不再來紐,我等就今後就只能聽珍藏的CD了,遺憾的是沒有機會告訴他,他的琴聲,曾經在南太平洋小島上撫慰過一個年輕人孤寂苦悶的心靈,帶來許多的美,許多希望和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