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克蘭New Market百老匯大街付近有一間咖啡館，是我与友人相約小敍之處，每次去都是午後，三两客人散坐，閑話之餘看窗外花開葉落，春去秋來，桌上那杯咖啡一如友情長久永遠馥郁飄香。

  人類三大飲料酒、茶和咖啡之中，除了酒能醉人，茶和咖啡都是令人清醒的。茶，由亞洲走向世界﹔咖啡，卻是由北非傳遍全球。

  在奧克蘭一些咖啡館經常見到菲斯帽圖案，這是一種直身圓筒形外帶吊穗的土耳其毯帽。咖啡与土耳其淵源之深，連許多嗜飲咖啡之人都未必清楚。

  在一七零零年之前，土耳其的奥斯曼帝國壟斷了咖啡豆產銷，土耳其咖啡甚至被視為世界咖啡流派的主幹，其餘各國的咖啡概為分支。土耳其男人到女家提親，這門親事是否能成，不是靠媒妁之言，奉父母之命，而是靠一杯咖啡。成為提親對象的女孩子會親手冲咖啡并端給男賓，如果加了糖，表示她愿意出嫁，糖越多咖啡越甜，代表她已經急不可待要成為人妻。沒有加糖的咖啡意味着拒絕提親，咖啡要是加了鹽，那就是下逐客令了。

  土耳其咖啡喝完了還可以算命，喝完咖啡以杯盤蓋住杯口，杯子順時針轉三圈然後倒轉，待杯底咖啡渣倒流，然後觀察杯壁殘渣圖象算命。天使圖案代表好運，螞蟻圖案代表梦熊有兆（早生貴子），豆子圖案代表錢財糾紛，狗的圖案表示交上益友，眼晴圖案代表遭人妒嫉。

  據說土耳其民間至今仍然保留這些咖啡文化傳統。

  早在九世紀波斯名醫拉齊就發現咖啡豆療效，歐洲人認識咖啡足足晚了七百年，這種穆斯林的大眾飲品很快就征服了歐洲的基督徒世界，再傳至亞洲与美洲、大洋洲。不過在咖啡的原鄉人們喝的都是苦澀的黑咖啡，直到一六八三年歐洲人柯林斯基發明了添加牛奶和糖的白咖啡，咖啡的醇濃得助於牛奶的香滑和白糖的清甜，才真正成為一種可口的飲料。

  咖啡還是人類歷史中最遭難的飲料，數百年間，穆斯林世界统治者和羅馬教皇，英國和德國皇帝都禁止過咖啡，其理由五花八門，包括傷風敗俗、妄議謀反甚至導致男性雄風大减，削弱戰鬥力等等。加入反對咖啡陣營的除了統治者和衛道士，還有醫生、酒館業者和婦女。醫生反對是因為長年將咖啡豆入藥，一旦開放咖啡館，勢必影響自己的門診收入。十七世紀時，倫敦的咖啡館一度只準男性入內，婦女無權分享咖啡，只能在家苦等郎君夜歸。而原先爆滿的酒館被咖啡館搶去不少生意，便鼓動婦女團體發佈「婦女反對咖啡請願書」，宣稱代表「成千上萬體態豐滿、渴望被愛的婦女心聲」，指責「邪惡咖啡毒害男人」令她們的丈夫「身上除了骨頭，沒有一處堅硬﹔除了耳朵，沒有一處挺立」，「無子彈可用，即使亮出武器，也擊不出火花……她們得到的只是一床冷感軀體，枯槁如石」云云。

  喜歡飲咖啡的英國男人不高興了，旋即發佈「男士答覆婦女反對咖啡請願書」，聲言﹕「實情是咖啡驅走了體內不適，增加元氣，協助完成妳們晚間的恩賜。沒有咖啡，我們恐怕是曇花一現，無法衝鋒陷陣、成功闖關」等等。

  男女之間為咖啡唇槍舌劍一來一往，雙方宣言都詞藻華麗，行文優美，亦反映了其時兩性關係之開放民風。英王查理二世意識到咖啡館內議論時政，言論太過自由，遂援引「婦女反對咖啡請願書」內容，下旨關閉倫敦所有咖啡館，豈料激起咖啡擁躉強烈反彈，皇家出動軍隊鎮壓不果，只得在十一天收回聖旨，恩準咖啡館重新開張。

  英國的咖啡館自此兼具教學相長之社會功能，任何人付出一便士便可聽名人講座或閱讀店中藏書，付两便士可獲贈咖啡一杯。故咖啡館曾得一雅稱「便士大學」。隨後演變成有特定族群客人的不同咖啡館，分別聚集醫生与藥劑師、書商与作家，船長和海員，銀行家和証券交易人員等各界人士。而世界聞名的倫敦証券交易所就是在一間名為強納森的咖啡館中誕生的。

  英國咖啡館在十八世紀日漸式微，英人轉向飲茶，而法國的咖啡館則后來居上，據說原因有二，一是英國殖民地盛產好茶，法國殖民地却出好咖啡﹔二是法國的牛奶較英國牛奶更為優質，也更便宜，所以法國咖啡超越了英國咖啡。

  著名的義大利咖啡最早出現在威尼斯，威尼斯的艦隊於一五七一年擊敗土耳其艦隊後，取得与土耳其貿易先機，成為咖啡進入歐洲的轉運站。一七二零年威尼斯聖馬可廣場開了一間「佛羅里昂咖啡館」，營業至今，成為世界最古舊咖啡館之一。前年游威尼斯，竟然過門未入，沒有進佛羅里昂咖啡館喝一杯義大利咖啡，就此留下終生的遺憾。

  同友人在New Market喝咖啡的時候，經常贊嘆這種飲料歷史十分悠長，也十分豐富，一種生長在埃塞俄比亚荒郊的野樹結出的果籽，竟然能夠迷倒眾生，亘久不朽，端賴陸續有人用近乎顛狂的痴迷不斷研究探討，沒有固步自封的一定之規，不存在宗教、政治、文化藩篱，跨越時空的變革創新，終成採百族之長，納萬國之味的世紀飲料。

  浩瀚無際的咖啡世界充滿奇妙奧秘，究其畢生亦無人可以洞悉全貌。只能喝多幾杯，慢慢開始瞭解和懂得咖啡，學會鑒賞咖啡的色澤、香氣和風味，領略喝下去後那種一曲妙韻奏畢，卻有餘音繚繞迴蕩的美感享受。

  咖啡獨飲或共飲皆宜，我比較喜歡有知己好友同檯共飲，彼此思緒踫撞，更能攪拌杯中物交融，苦、澀、甜如人生三味，分享情投意合的純正醇濃，快哉！快哉！

（本文部份內容參酌韓懷宗著《咖啡學》）